【悼黃愛玲.來稿】中國電影專家黃愛玲老師的最後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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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馬樹人(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退休教授)

影評人、中國電影專家黃愛玲老師,日前猝然離世,認識她的人,無不惋惜。

回想數年前,我任教的學系希望能開設一門關於中國電影、文化與政治的課程。我想到無論從教育及「市場」角度來說,這都是回很有意思的事,於是便着手籌備。還記得新課程建議書在系內審議時,便有同事提出,這門課誰來教?我當時說,成事時再算吧。但其實在我心中,一直有一位不二人選,那便是黃愛玲老師。

認識黃老師,是透過她的文字及演講。她熟透複雜的電影理論,但卻總以細腻的筆觸、淡淡的語言,感性地道出電影給她帶來的哀與樂。講授中國電影和它誕生的那個苦難年代,很容易流於煽情。而我相信只有黃老師,才能在冷静與情熱間,掌握到適切的語調,來向未懂滄桑的學生,解說中國電影的文化與政治。因此,當那份新課程建議書,經過約兩年時間才通過校內不同部門的審議後,我便馬上相約黃老師開課。但她說由於時間問題,只能教半學期,我便說如她不嫌棄,餘下半學期便由我頂上吧。結果,我就在去年(也就是我退休前最後一學期),得到與她合教這課的榮幸。

為了商議課程的內容和分工,我和黃老師有多次的工作聚會。那時候,香港街頭政治正越趨激烈,一些年青人按不住對當下時局的不滿,而要與文化根源切割。政治紛亂,禍延文化,我和黃老師就是在這股共同焦慮與痛心中,定下了課程的調子。她的教學就如其人那樣含蓄,有些東西點到即止。在關於費穆和《小城之春》那課的結尾時,她說如果同學在整個課程後,甚麽都忘了,但仍記得這位詩人導演及其這部作品的話,她便心滿意足了。部份同學當時未必明白,黃老師這幾句說話是如何的語重心長,我卻深受觸動。因此我在學生散去前告訴他們,希望大家能留下,珍惜與黃老師再深討論的機會。結果同學有多少領悟,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在關於費穆和《小城之春》那課的結尾時,她說如果同學在整個課程後,甚麽都忘了,但仍記得這位詩人導演及其這部作品的話,她便心滿意足了。(網上圖片)

到我負責的下半學期,其中一個課題,是透過孫瑜的《武訓傳》,談中國的「文字(電影)獄」。懂得中國近代政治的人,都會知道這是件頭號文化重案。但真正看過這部電影及做過研究的,其實不多,因為它自1951起,被禁近四十年。今天, 只要在網上輕輕一按,便能看到這部電影。但我是在備課過程中,才知道原來《武訓傳》是在1989年香港一個中國電影回顧節目中,才能重見天日, 而這項活動的策劃者,正是黃老師。而我備課時其中一個資料來源,亦是黃老師當年為這活動編輯的小册子。册子雖小,對我來說卻如千斤重擔,如何讓學生明白,這部電影承載了多少歷史悲哀,才沉澱為他們眼前的一個學習個案?而沒有黃老師提供的資料和思路,我也無從完成這個教案。

學期完结後,我和黃老師各因家事,離港一段時間。不久前,我們曾相約回港後找時間一聚。我一直在想,有没有機會和她再開授此課?而在今天香港的政治氣氛鐘擺另一端時,我們又會組織到甚麽課題?怎樣也没想到,她去年的課,竟成絕響!寫下這篇文字,是在悼念黃老師之餘,希望她最後一個課程的學生,能好好回味黃老師透過中國電影,隱然未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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