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對峙．影評來稿】政治的殘酷：成就大事者注定孤獨
文：顏東尼
能夠在2018年年頭欣賞到這部作品，絕對是筆者的「Brightest Hour」，已經很久沒有看過一部編劇、導演、攝影與演員都如此用心與精準的電影了。
技術上而言，它的難度在於場景的局限，邱吉爾大宅、國會議廳、防空洞戰鬥基地，整部戲只有3個主要場景，導演的場面調度與攝影的各種攝影機擺位及運鏡，都必須經過精密周詳的設計，否則淪為無聊悶板電影。創作上的難度來自成也敗也的史實。編劇無法寫出一位天馬行空的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全世界對於這位形象鮮明、幽默、決斷的首相實在太印象深刻了，大概不少著作連他的小動作也描述得一清二楚；同時，這樣詳細的人物背景，幫助演員——也就是新鮮出爐的金球影帝加利奧文（Gary Oldman）連邱吉爾說話時不時顫抖的唇動也演繹得鉅細無遺。
加利奧文飾演的邱吉爾絕不只「形似」（當然也多得超水準表現的特技化妝團隊），情緒與氣度也演得惟肖惟妙，不要說對邱吉爾不熟悉的朋友，就連熟讀過他的觀眾也讚嘆加利奧文這次出色的表現。尤其加利奧文一直是出色卻沒有被大家廣泛提及的演員，大家對他以往的印象少，大概自此會擺脫不了「加利奧文就是邱吉爾」的想法。
角色平日的幽默言語以及決策時的力竭聲嘶固然好看，但我非常喜歡他在洗手間打電話給當時美國總統富蘭克林的一場戲。非常簡單的一場戲，一部電話一個人兩三個鏡位，把完全另一面的邱吉爾做了出來。那種不同於平日唇槍舌劍狀態，反而有點低聲下氣，卻又不得失去尊嚴的兩難狀態，在大銀幕上表露無遺（最後還有一個四周黑暗，只有畫框中央房間有光的鏡頭）。
電影聚焦二戰期間，1940年的5月，希特拉的勢力如日方中，準備一舉征服荷蘭、比利時，唇寒齒亡，然後就會是法英兩國。英國首相張伯倫（Neville Chamberlain）的和平取態被國會反對，被逼下台。邱吉爾撿起這顆燙手山芋，其抗爭到底的姿態卻惹來整個戰時內閣的反對。
邱吉爾、哈利法克斯伯爵（Edward Wood）與張伯倫在防空洞備戰室的第一次對峙非常耐看精彩。窄小的空間，逼迫導演想出精準的調度，加上剪接節奏的掌握，充分把三人的僵持局面與寧靜時的緊張氛圍拍了出來。
普羅大眾未必特別留意，但攝影在電影所下的苦功確實不少，尤其是對窗外光束的運用。最令人印象深刻當然是喬治六世會見邱吉爾，有點不情願地「邀請」他成為新任首相，窗外的光線恰好營造陰暗氛圍，又表現出兩人間「遙遠的距離」，與兩人在電影最後的再次會面形成對比；從國會頂端照進來的「耶穌之光」，當然也不能忽略，分隔出邱吉爾在「明」，而眾人在「暗」。
貫穿全片的淡藍暗灰色調，把這尊嚴甚高的大英帝國籠罩在一片詭橘的氛圍之中。幾個高空俯視鏡頭，就像「天在看」似的，看見國會不滿和平協議的反對派、看見在加利無法再回家的軍人、看見在雨中擔傘惆悵的邱吉爾。幾個側拍的鏡頭，把邱吉爾置於中央唯獨發光的房間、電梯，四周黑暗，看見邱吉爾的思考；哈利法克斯伯爵逼迫他，離開，關上門，小窗口也框了住這位孤高的使者。
結局當然是有點誇張了，地下鐵剛好集合了年輕人、老人、剛生嬰兒的女人、黑人，動機雖然明顯了一點，但尚算不過份。邱吉爾在電影開始，在轎車中揚言自己未試過排隊買面包，也只坐過一次地鐵，他並不是一個「貼地」的首相，目睹法國人民的移民，目睹秘書強忍對哥哥逝世的感情，目睹天陰凄清的街頭人民，加上國王的支持，知道自己不能再傲慢地堅持己見，他必須「nicer to the others」，必須以民意戰勝內閣的權威力量。
歷史告訴大家，二戰的結果就如邱吉爾的V字手勢，既獲得了勝利，也塞了希特拉的屁股，但大家可能不知道的是，接下來的首相大選，邱吉爾是徹底的慘敗。Zero or Hero。邱吉爾的果斷拯救了鄧寇克，大家卻可能仍然無法忍耐他的乖僻與難以相處，大概只有他的妻子Clementine明白他。
這個在背後默默忍耐與包容著邱吉爾的女人，大概比邱吉爾自己更信任他，最後一刻沒有動搖，鼓勵丈夫相信自己。電影結尾，邱吉爾在國會發表著名演說，她在自己的房間落下那一點滴，對自己說了那句話，在大廳中穿著那軍服拍照，令人動容。你看Clementine在電影中可能真的只是個有空諷刺一下老公的貴婦，但戰時她是幾個重要人道及救援機構的領軍人物，鐵娘子一名。
由Lily James飾演的秘書也是好看，懼怕又堅強，讓我想起《編寫美好時光》（Their Finest）的女主角Catrin Cole。三部「鄧寇克」電影，《鄧寇克大行動》（Dunkirk）讓你看見前線的苦況，技術的極致，讓人尤如親臨戰爭現場；《編寫美好時光》的女性角度細膩動人，戲劇性十足；《黑暗對峙》的故事掌握另外兩部作品的劇情進展，以小見大，用人物寫大局，緊湊之餘，又見角色的細緻。三部都是好戲，三部都需要看，看的次序就如上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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