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來稿】從《柏德遜》回看占渣木殊

占渣木殊（Jim Jarmusch）的電影很 deadpan、角色經常冷臉。別被外表騙到，看下去才知道雋永幽默。目無表情背後，有顆溫柔溫暖的心。
難得是三十多年始終如一，他由早期到最新的《柏德遜》（Paterson）都是如此。每次必自編自導，他的劇本只有他自己懂得拍。然後，識塗的觀眾只看兩眼，即分辯出這是占渣木殊。無論節奏、色彩、人物、配樂或橋段，太只此一家，別無分店了。

文：家明

像 1984 年的《天堂異客》（Stranger than Paradise），當年拿了康城「金攝影機獎」，更影響王家衛拍成處女作《旺角卡門》。《天》的黑白攝影，剪接方法，角色慢條斯理，營造出獨到的步調與喜劇感。「都市」是貫串渣木殊電影的另一關鍵詞，我們的套話常說「疏離都市」。是的，渣木殊電影的角色形單隻影，城市疏疏落落，但「疏離」不是他的命題。他的角色活得有點出塵，生存有自家法度，是「孤高」多於「孤獨」。

驟聽《天堂》的描述，像不像同時在說《柏德遜》的巴士司機？渣木殊片子，叫我們拋下類型片以至階級的成見。《柏》的巴士司機，生活簡樸、規律，敬業樂業，跟髮妻雖然品性不同，卻相敬如賓、相親相愛。他是個詩人，愛看身邊的環境及人，貌似平凡的巴士車廂，儼然是他的眾生相平台。「詩人」身份或許是渣木殊的自我寫照，他在喜歡電影之前，對文學及寫作興趣更濃。所以他的電影有詩意，把城市拍得極美。《天堂》的紐約、克里夫蘭，《柏》的柏德遜皆然。

從車廂看眾生，別忘了渣木殊還有1991年的《世界呢分鐘》（Night on Earth）。描述五個城市的夜更的士奇遇，生動有趣味又富有哲理。第一段在紐約，那些年的頭號玉女 Winona Ryder，竟脫胎換骨演不修邊幅的煙鏟司機。貴婦乘客（Gena Rowlands 飾演）不單不嫌棄，還看出爛撻撻背後的不凡氣質，力邀她試鏡演戲。渣木殊打破劇本的金科玉律，不大相信劇本公式、矛盾衝突，不賣高潮起伏，電影中絕少反派，人物皆有可愛一面。我們真能從作品窺見作者——渣木殊真人，大抵像他筆下人物一樣善良、率真；像他的電影一樣氣定神閒，專注生活上的小情小趣。

音樂是渣木殊世界的共通語言，他電影的 soundtrack 同樣精彩，搖滾、藍調及爵士配襯低迷影像，Tom Waits 及 Neil Young 均是常客。1989 年的《三個藍月亮》（Mystery Train）同樣以段落敘事，三個故事皆圍繞貓王皮禮士利及他的孟菲斯市。影片開首，一對日本情侶到來朝聖，語言不通沒關係，在偶像聖地做愛來個欲仙欲死已很正。演日本潮的男是永瀨正敏，騎樓裝、格仔恤，加上冷竣一張臉，他有個一氣呵成的點煙動作，酷到拍爛手掌。廿多年後在《柏德遜》，渣木殊再次找來永瀨，令影迷喜出望外。永瀨的角色同樣去朝聖，只是對象及地點不同了，言行一樣的叫人忍俊不禁。

渣木殊是個不折不扣的 cult hero，他的電影是 cult figure 集散地。首屈一指固然是標梅利（Bill Murray），梅利的冷面笑匠、愛理不理跟渣木殊結合得天衣無縫，十多年前的《當年相戀意中人》（Broken Flowers）是兩人代表作。其次還有史提夫布斯美（Steve Buscemi），在《三個藍月亮》及《咖啡與香煙》均有演出。另尊尼迪普（Johnny Depp）在蛻變成迪士尼偶像前，1995 年演過渣木殊的黑白西部片《離魂異客》（Dead Man），角色是個會計師，名字卻跟大詩人一樣叫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他透過印第安人 Nobody 的協助，經歷一次神奇靈性旅程，好笑又好玩。

《柏德遜》同樣是個靈性旅程，一周之循環，不求聞達，知足常樂。凡事都有愛，小小火柴盒也可賦詩。演過渣木殊電影的人，氣質總不再一樣。阿當戴華（Adam Driver）在《星戰》的角色不大討好，《柏德遜》終於令人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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