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法︱對話田飛龍:抗命歧途倒逼修法 香港反對派輸在哪裏?

撰文:戴侖 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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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基本法」之後最重要的涉港法案,港版國安法的開創性和特殊性不言而喻。從中既能看出中央對過去數年香港情況的「憤怒」,也能看到中央試圖努力保持「一國」與「兩制」,自由與安全兩種價值觀的平衡。港版國安法出台後,有人斷言「一國兩制已死」,有人說這是香港繁榮穩定的壓艙石,眾說不休,應當如何解讀和認識這部「港版國安法」?香港01記者專訪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全國港澳研究會理事田飛龍。本文為系列採訪第三篇(共四篇)。

【港版國安法】對話田飛龍:中央全面管治權不再是「沒牙的老虎」

國安法│田飛龍: 立法終結香港「無政府」狀態 樹立起國家的權威

01:港版國安法為香港在國家安全方面實現了制度兜底,但在整個香港問題上,港版國安法並不是「哈利•波特手中的魔法棒」,接下來香港仍然面臨全面改革的課題,包括教育改革、產業改革、經濟改革等方方面面。

田飛龍:我覺得香港的教育改革會是下一步的重點。

01:香港之前已經發生過教改風波、中學歷史試題風波等等,中央的「手」會在教育改革方面發揮什麼樣的作用?會採取與國安立法類似的方式嗎?

田飛龍:這個不太可能,因為國家安全是中央事權,在法理上是很正常的,各個國家都是如此,但是教育權力畢竟由基本法授權,並且教育屬於地方自治事務,頂多是中央在香港的教育問題上有監督權,監督香港去改革教育,讓特區政府採取更大的力度對教育體系進行整頓,也就是說中央還得藉助特區政府的力量。在這方面香港的教育局長很關鍵。

7月1日示威活動中。有年輕人舉美國國旗。(歐嘉樂攝)

01:教育局長日前已經表態了,說國安立法之後,要展開國家安全教育。

田飛龍:不光是教育局長,國安立法之後,香港的所有公務員都受到震動,因為他一不小心犯了國安法的話,他就再不能參選與擔任公職,所以將來國安法會製造更多的愛國建制派。

01:港版國安法的溢出效應很大。

田飛龍:對,相當於從根本上為香港立了政治規矩。

01:今年9月的立法會選舉,反對派原本打算要「奪權」,現在不少泛民政治人物恐怕連參選都成問題。

田飛龍:像黃之鋒這樣的人,即便沒有國安法,他也拿不到參選資格。當然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泛民主派都擋在參選的門外,香港的民主政治還是要在結構上保持一定的均衡狀態,最好是建制派仍然佔多數。但是人心最難測,我至今也很難評估國安立法對於立法會選舉的影響,最後是正面的影響多,還是負面的多。這在根本上取決於香港人到底要一個什麼樣的香港,如果之前是稀里糊塗、機會主義的狀態,國安法或許可以幫助其反思和調整。

01:也就是說今年的立法會選舉可能會與去年的區議會選舉一樣,變成又一次香港社會的「人心測試?」

田飛龍:當人們通過街頭遊行示威來表達抗議的機會比較少的時候,政治上的怨恨情緒怎麼發泄呢?只能在一種比較安全的秘密投票裏面表現出來。

出台港版國安法,中央其實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因為一方面中央如果什麼都不做,最後可能會丟失香港的管治權;另外一方面,中央出手制訂港版國安法,把制度的根基打好之後,雖然同樣有建制派選舉失利的風險,但中央直接掌握了管治權。不管怎麼選,選出來的人不過是行使基本法授權的高度自治權中的某一種,如果首先在結構上開始增加中央管治權,就相當於增發股票一樣,高度自治權相應就受到限制了,選出來的人第一要遵守香港國安法,有規矩,有邊界,第二香港國安法確定的中央管治權跟你沒關係,是在你之上的直接管治權和監督權。

選舉是分蛋糕,立法是做蛋糕。國安法也已列入基本法,成為基本法的一部分,因此退一步講,就算反對派控制了立法會,不管想要出台什麼樣的「反中」法案,你可以走立法程序,但中央政府隨時可以說這個法案違反基本法,無效。反對派發過來多少,中央就可以發回去多少,所以反對派即便選上了也沒用。而且如果掌權的反對派涉嫌破壞香港特區憲制秩序,還可能直接觸犯國安法,被治罪和取消資格。就像你剛才引用的那個觀點,「要學會認識國家,學會與中央打交道」,想通過任何的伎倆和小聰明來和國家鬥,鬥來鬥去最後還是你輸。

在2019年11月的香港區議會選舉中,泛民陣營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AP)

田飛龍:香港去年的區議會選舉,不是泛民大勝嗎?泛民一下贏得那麼多議席,你覺得這個是好事嗎?這一下子觸發了中央的恐慌,下決心馬上行動。因為這個選舉結果讓國家感到了政治上不安全,不安全就會採取行動,除非反對派真的有能力讓香港完全從中國分離出去或者獨立,否則你覺得擺脱不了一國兩制的國家框架,還要在裏面「玩遊戲」的話,那就一定要讓你最主要的對手有基本的安全感。如果一味只看到自己的地盤利益,幻想着可以一步步往前走,那對不起,走到一定程度就走不動了。政治的本質其實是力量對比,而不是一種想象中的計算機遊戲程序。

現在回過頭來看,反修例是個虛假的高潮,一場關於香港走向「完全自治」的夢幻。現在夢醒了,通過選舉再怎麼樣也達不到那個目標。即便選上,極端反對派也很容易因為觸犯國安法而被DQ,所以選上也沒用。而且我相信今後選上的人,他們會規規矩矩的遵守國安法,畢竟好不容易才選上立法會議員,再有什麼激進行動不僅要坐牢,議員資格也丟了,收入也沒了,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一定會規規矩矩的。如此,香港民主政治才有望回到理性的法治軌道,切合「一國兩制」的初衷初心。

《港版國安法》中訂明,要求公務員宣誓或簽署聲明效忠。(資料圖片)

01:如果沒有反修例運動,北京可能也不會直接出手訂立港版國安法。

田飛龍:是的,沒有反修例,順着大灣區融合發展的邏輯下去,香港的民主環境反而會更寬鬆。反修例讓國家真正感覺到一國兩制裏面的危機與制度威脅,尤其是看到外國的間諜在香港街頭公然指揮示威行動,而港府的「止暴制亂」一年之內沒什麼大的進展,抓捕的9,000多人中還有5,000多人壓在那兒,遲遲無法完成司法程序的消化,法治權威被懸空。

這也是為什麼我專門寫了一本書,標題叫《抗命歧途:香港修例與兩制激變》,就講反修例的來龍去脈和深遠影響,以及中央可能的反制與管治邏輯。「抗命」在2013年佔中運動的時候還是「實驗版」,到反修例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反革命版」,所以「抗命」走入歧途,香港的反修例與兩制的畸變,已經不是常規的秩序與法制所能夠框住的,突破了底線,必須要用中央直接管治、直接出手的方式才能挽救。

特區政府事實上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第一,港府自己也認為沒有能力在任期內完成23條立法,或者說在香港沒人有這個信心,這是人所共知的;第二,香港警隊已經使出了洪荒之力,可「止暴制亂」還是不斷的留有「尾巴」,始終無法徹底完成。

這個時候怎麼辦呢?其實高度自治與中央管治就是這樣,自治不足的時候中央必然出手,這是一國兩制本身制度配合的原理。同樣,在香港國安法所管轄的問題上也是,自治機關的執法能力不夠的時候,中央必須直接管轄,不能夠使這些挑戰或者違法行為在管轄上落空,不能讓這些危害國家安全的行為逍遙法外。如果香港本身自治能力強, 「止暴制亂」完成的快,香港法院效率也高,反修例的危害能夠自行消化掉,中央也不會出手。可如今香港搞成這個爛攤子,中央要出手,港府連反對的理由都不好提。

駐港維護國家安全公署以位於銅鑼灣的維景酒店作為臨時辦公大樓,8日早上舉行開幕儀式。全國政協副主席董建華、梁振英,中聯辦主任兼國家安全事務顧問駱惠寧、特首林鄭月娥、駐港國安公署署長鄭雁雄等人都有出席開幕儀式。(政府新聞處)

所以一國兩制是有彈性的,自治能力強,有政治共識,維護好現有秩序的話,中央會省很多事;如果自治能力捉襟見肘,中央負擔就重了,負擔重就意味着中央要抗在肩上的權力就多了。國安法之後,中央需要監督香港在教育和社會文化土壤方面的改良,更系統的去推動「人心迴歸」。另外一個是融合發展方面,香港與大灣區,包括香港與海南自貿區之間如何創造合作空間,中央還是會想各種辦法支持香港,維持住它的國際地位,這對一國兩制的成功,對中國進一步的改革開放都是有利的。

田飛龍:國安法真不是為了改變一國兩制,它只是為了使香港永遠是中國的香港。在完成這一點之後,香港擁有的功能,它的繁榮穩定,它對國家改革開放的作用,相信中央還會在制度與政策上全力支持。香港人只要想通這一點,不做政治上的非分之想,在一國兩制允許的框架內做事,那麼香港的繁榮穩定還是沒問題的,只要中國市場持續對外開放,香港總能用它的獨特優勢來分一杯羹。

但如果你鑽政治牛角尖,一定要跟國家對抗,一定要做「冷戰」的棋子,替美國衝鋒陷陣,那對不起,是你自己選擇當炮灰,只能灰飛煙滅。所以「香港眾志」解散就很好的說明了問題,「香港眾志」本來想做「港獨」的「眾志成城」,結果現在(變成)「眾志成灰」。

01:你剛剛提到海南自貿港,你認為香港與海南自貿港之間的互聯互通將怎麼實現?

田飛龍:香港如果不想被取代(不要說香港不可能被取代,如果它不努力肯定會被取代),它就要對周邊,包括粵港澳大灣區、海南自貿港的建設,積極參與進去,將自身的優勢積極轉化、輻射出去,不要再侷限於香港本地。香港除了金融之外,得有其他產業,要向周邊走出去,否則香港廣大的社會中下階層收入怎麼增加?自信心怎麼來?從哪兒融入國家?

特區政府以後做規劃的時候,一定要有個向外延展的發展規劃,自己要主動,不能老等着人家找上門,總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金媳婦」似的。其實在內地很多人看來,香港從原來的「貴婦」,現在變得像個「怨婦」一樣,不討人喜歡。

中央政府出台的「大灣區」規劃是香港應該牢牢抓住的發展機遇。(視覺中國)

01:不過香港自身的一些優勢條件,周邊的內地城市短時間內還是沒有辦法替代的。

田飛龍:沒有辦法替代不是讓你來要挾的。而且從人類歷史進步的角度來講,我從來不相信任何一個國家或者任何一個城市是不可替代的。美國是不可替代的嗎?慢慢就會被替代。古羅馬帝國曾經認為自己是不可替代的,現在它在哪裏?大英帝國曾經認為自己是「日不落」的,現在英倫三島都面臨着「散夥兒」的風險。沒有青春是不會流逝的,沒有什麼是不可替代的,不可替代不能成為香港虛榮自大的修辭,香港有的只是暫時的比較優勢,優勢不是用來要挾的,優勢是用來轉化與利用的。

香港發展問題就是人心齊,要致力向外溢出。香港還是有很多專業人才,有很聰明的投資者,需要利用好大灣區和海南自貿區的機遇,把香港資本投放出去,參與地緣經濟整合,從中獲得自己新的利益,這樣才會為「新香港」帶來生機。侷限於香港本地的話,我覺得發展空間是非常有限的。

01:近期有學者發文表示,香港最根本的立足點並不是自由貿易、貨物轉口,而是作為一個中國最重要的離岸金融中心而存在,供全世界的資本投資中國。

田飛龍:但香港不能只有金融,金融業一家獨大,幾百萬港人並不能全部從中受益,這也正是香港貧富分化嚴重、收入極端分化的原因。金融是香港的優勢,但香港不能單靠金融,不能讓產業缺乏梯度、就業缺乏梯度。大部分人月入只有一萬左右港幣,只有金融業一枝獨秀,這個社會是畸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