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歲女醫生公立醫院真實紀錄:巡房曾險被神智錯亂男襲擊

撰文:陳銘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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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劇看得多,不少人也許憧憬醫生是一群俊男美女,每集總有棘手的新症,病患背後的故事以及醫生個人的情感掙扎,寫得扣人心弦。醫生的一襲白袍下,指向艱深的醫療術語;他們把聽診器放到你胸口,比你更加了解你的身體。
如果一個醫生把聽診器放到自己胸前,又會聽到甚麼樣的聲音?穆琳,24歲,一個在公立醫院駐院一年的內科醫生。她寫下自己在病房工作的觀察手記,文字如聽診器,讓人窺探年青醫生的心境。公立醫院的駐院醫生(Medical Officer)須訓練6年,經考核後才可成為專科醫生。
攝影:吳煒豪

訪問那天,穆琳遲到半小時。因為有病人突然中風,她要向家屬講解病情;待訪問完攝記拍好照片,還得抽時間回到病房,簽署醫療文件。下午4時,茶餐廳內人人都在吃下午茶,只有她點了一客飯。蒸魚飯,相當健康的午飯。她笑着點頭。每星期放一天半假,周六上午完成工作後,下午到健身室做運動。醫生比誰都注重健康吧?又不完全是這樣。她說:「24歲對我來說,好似已經來到一個事事需要維持,而非改善的年紀。」

也許醫療劇喜歡刻劃急症病房的緊張感,穆琳在內科病房工作,日常多數面對老人家等長期病患。每天朝八晚六,上午巡病房,一點半開始門診,下午大概處理30名病人。事情都辦妥便可以下班。除了要「On call」,MO在其他日子的工作規律,其實與一般打工仔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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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call」猶如危機四伏

醫院病房內的生死彷彿緊密縫合,卻會突然切換、交換位置。「On call」往往通宵達旦,

從下班到翌日早上半天工作,大概30小時左右。凌晨,她從護士長手上接過甜品宵夜。一看,白果腐竹糖水,沒有紅豆沙又沒有芝麻糊。漸漸她從資深同事聽到,醫護界的小迷信。例如不吃黑色的食物,否則「頭頭碰著黑」、紅豆沙令人聯想「做到嘔血」。吃白果糖水,則寓意沒有收到新症。

那些夜晚,病人有任何突發狀況,她要第一時間作出準確判斷。「On call的前設是,每個醫生負責若干病人。安排一個醫生On call,那每個醫生下班前要向他交代清楚病人狀況。除了病人可能突然轉差,深夜的內科病房也會接收從急症室轉送的病人,以前會害怕許多預計不到的狀況,猶如危機四伏。」

曾經,那時她還是一個實習醫生,巡視病房時見到一個病得神智混亂的中年男子。護士一早已綁起他的手腳,但是他一見到陌生人,仍吼叫掙扎,想向穆琳撲過來。穆琳為這漆黑中的侵略動作嚇了一大跳。她覺得那一瞬間,自己從醫生還原到一個女生。

斷到症 卻未必成功根治

「大家都有病,邊個入嚟嘅唔辛苦吖?」 無法反駁。我細聲答道「少少痛,忍住」便將針扎了進去。抽針而出那刻,我聽到一陣嗚嗚聲,分不清是哭聲還是笑聲。扭頭一看,才發現是婆婆在哭。
病房手記

在內科病房工作的穆琳,醫院的「生老病死」,她獨佔其中之三。臥病在床的老人有些仍能交談、有些被送進來時已要插胃喉維生,終日臥床,彷彿外界一切再與他們無關。內科注重斷症,找出病人各種徵狀,潛藏皮膚更深處的病因。找到病因,調整出最適合病人身體狀況的治療程序。我突然問穆琳,與那麼多老人家相處,他們的病痛與衰敗的身體,會令你想起以後的自己嗎?

她倒答得俐落。「我不一定活到那個年紀呢。世事難料,未必老到。」

我在病房兩年,見過的病人中,大概有不少已離世,反過來說,也有不少在世。現在我健健康康地在病房行走,說不定明天已因意外離世。
病房手記

隨後,她從頭說起從醫的那幾年。「當年會考拿到30分,經拔尖到港大醫學院念書。醫學範疇很多,不想對人的可以讀病理學,想對人的可以做最前線。最初讀精神科,卻愈讀愈發現自己喜歡實幹,多於埋頭苦讀理論。讀醫的第5年,知道內科重視斷症,很像與病人的身體玩偵探遊戲,所以轉向內科。」

內科醫生總會遇到的情況是,成功斷症,卻因為病人身體狀況不容許進一步治療,只能着病人忍受。畢竟「是藥三分毒」,老人家身體亦未能承受手術風險。一般人以為治病就是治病,但在醫生的目光內,治病牽涉風險管理與資源分配。她設例,有個伯伯一直手痺,檢查後知道原因,但動手術根治風險太大。病人往往想知道自己病因,也下意識認為西醫有如萬能,於是病人以為醫生沒有盡力治療他。

一對手 兩相難

「基本上,我們醫生只向病人負責,即使病人家屬要求,也得以病人意願為先。然而同一時間,我們站在公共醫療體系的最前線,假如我應病人要求濫開檢查,又對其他病人不公平。」

穆琳記得,有個曾經吸毒的年青人請求她批出醫療津貼,言辭曖昧地說要買「健康食品」。但他本身除了虛弱,沒有患上社署列明的疾病。穆琳思前想後,酌情批出3個月津貼。原本她想,數百元津貼,對醫生來說不算大數目。甚至站在一個醫生立場,照顧病人需要亦無可厚非。但是公立醫院的醫生,卻又要為公共資源分配把關。她隨即想到,簽紙批出津貼的時候,其他沒有酌情處理的病人,就變相對他們不公。

身為一個醫生,她開始了解到,自己說的話有效力,簽過的文件有效力。當然,這雙手更多時候,是作為探入病人瀕死時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