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夢過後.訪談】在盧旺達長期生活的香港女生

撰文:非毛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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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非洲,對香港人來說,仍然是非常wow的事,但不再罕見:去大草原睇獅子大象,身邊可能就十有一二。更勇敢的,去非洲貧苦地區做義工,或是騎單車、環遊非洲的,也偶有聽聞。
但這類故事,大多有一個共通點,就是都是短暫的。「嘩!去一年半載都叫短暫?」我說的,不是時間長短,而是心態。去做義工和旅行,大多帶有一個期限。由day 1開始,你就知道完結的那天是何年何日;由day 1開始,你就可以倒數著還有多少天便回家。

工作則不一樣。可能一兩年,甚或三五七年,沒有一個確實限期。去非洲長期工作,不是說你永遠留在那裏,以非洲為家。 重點是一個「長期」的心態。這不再是是追夢,而是夢想實現了,該如何把夢融入生活,變成現實。杯麵總會食完,而你不知道下一次回家再買是何時,所以你會融入當地,習慣當地食物,學習當地語言,甚至與當地人約會。

坊間談非洲故事的,大多都是義工、旅行這種帶有「短暫」心態的。這次我希望以我朋友Lafelle的親身經歷,來告訴大家一個香港女子在非洲「長期」工作和生活,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

故事的起點:應徵國際NGO

Lafelle 在東非的一個非政府組織 (NGO)工作 。該組織創辦人十多年前,眼見非洲不少農夫在耕作技術、市場銷售等方面水平甚低,結果農作物產出少,又常被中間人壓搾。於是他創辦這個機構,一方面提供資金讓農夫有能力購買先進種子和工具,另一方面培訓農夫現代農耕和市場知識。整個商業模式的精髓,在於有效提升農夫產出,從而提高收入改善生活。目前該機構在非洲規模頗大,主要基地為肯亞和盧旺達,協助接近450,000農夫,雇有5,000多名員工。

此NGO在行內名氣甚大,每年慕名來應徵成千上百,遴選過程出名挑剔 。最後一輪面試,所有面試者更必須遠赴位於盧旺達鄉郊的大本營,從香港過去,光是飛機就要十餘小時,然後地面車程三個多小時。為什麼他們要花這麼多錢飛面試者來面試?在他們看來,申請者的能力、態度等固然重要,但最最最重要的,是commitment。

「他們希望所有人,一旦進入公司,至少工作兩三年,甚至更長時間。」

Lafelle 解釋道。

「大部份申請來這機構的人,都懷著拯救世界的一團火。這團火可以讓你在頭幾個月,不怕苦,不怕悶,排除萬難全心全意工作。但若果講求長期作戰,火,是不夠的;火,終歸會滅的。尤其在我們這種了無人煙、與世隔絕的Campus,需要的是一個可以適應農村環境的性格和心態。他們要看的,就是面試者來這幾天『頂唔頂得住』 。」

這看似十分艱辛的工作,為什麼Lafelle 當初要申請?

「從小就很想嘗試到發展中國家生活一段日子,至少要六個月或一年以上的,而不只是一、兩星期的旅行,這樣才可以深入了解一個國家與它的文化。」

這個想法在她腦中潛伏了多年,直至她毅然決定辭掉商界工作,到美國讀Master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時再次浮現。

「畢業後便找到這份在東非的工作,獲它取錄時,想也不用多想就知道我是會答應的。這樣在非洲工作幾年,既能夠一圓我在發展中國家生活的夢想,也能夠多做些能令世界變更美好的事。」

出發去非洲前的心態:是relocate,不是旅行

遠行非洲前,有不少準備工作,如簽證、打防疫針等,更重要的是說服家人。最近有一篇非洲故事,主人翁更說她出發烏干達之前,寫好遺書以防萬一。對於Lafelle,由於她不是短暫過去非洲,而是帶著一個長期relocate的心態,她的準備工作也有點不一樣:

「我一開始想,既然勇敢地選擇了長期relocate,就應該儘量融入當地生活,不要帶太多香港的東西過去。當然,這是一個過於理想化、過於浪漫的想法。實情是,很快我就發現我實在沒有想像中刻苦耐勞(哈!),第二次回香港時就帶回了很多零食、新鞋、這裡買不到的衣服、還有護膚品和面膜!」

去非洲工作,在香港的主流論述,是件「愚蠢但sexy」的事。Lafelle 的親朋戚友又是如何看她?

「最搞笑的是,別人問及我時,我弟弟總說:『家姐依家係非洲做野,但我其實唔係好知佢做d乜』。但大多數朋友還是予以支持,我媽媽更在早兩個月前來探我!」

在盧旺達郊長期生活:艱險我奮進

筆者有幸親身到過Lafelle在盧旺達工作和居住的大本營。當時我在基輔湖(Lake Kivu)下船,坐著摩托車沿山脈以上,風光明媚。該機構當年在這裏向一個教堂買下了整個山頭,建了一座又一座房子,目測二十多座,連示範耕地和common areas,連綿不斷的散落在綠油油的山脈上,感覺像是進入了一個鄉郊的童話世界 。

對於我等城市長大的孩子,到鄉郊生活幾日,往往新鮮感大於一切,空氣彷佛夾雜著清新的泥土氣息,走起路來精神抖擻,連農家菜也特別好味。問題是,整個童話世界太獨立了,離最近的大城市 - 首都基加里,要約三個小時的車程。長期住在這個的一個地方,尤其對於習慣城市生活的香港人,不是易事。

  第一個難題是:蛇蟲鼠蟻。

「在郊區居住那邊,雨季來臨時會有一兩天昆蟲特別多,由於它們向光處飛,多得能把你埋沒,一開始我想盡所有辦法去驅蟲,到後來我發現,野蟲驅不盡,唯一的辦法是共生, 放棄手上所有的事,關燈、上床、蓋好蚊帳、睡覺! 」

  第二個難題是:難以結織新朋友。住在大本營裏的是二十多個外地員工,十之七八來自歐洲或美國,Lafelle 是他們有的第一個亞洲員工。

「主要的朋友就是與我共事的同事,這既是好事,亦是壞事。星期一至五已經對了這麼長時間,連休息時間也是一起活動。是的,在週末出城到基加里,或許會認識到一些新朋友,但由於平日遠離,難以深交。」

在這種情況下,除非是與同事拍拖,結織男女朋友機會接近零。

「我當初對約會軟件沒甚麼好感,但長期生活在這裹,我最近也不得不下載試試。」

  第三個難題是:出去玩,又遠又貴。

「你去非洲工作就好啦,可以去睇獅子大象!」

香港有些朋友總會這樣欣羨道。

「事實上,來了一年多,除了盧旺達,我只去了過贊比亞和津巴布韋。不是我不想去其他國家,實情是一來工作忙,時間不多,二來從大本營出發去這些地方,又遠又貴。」

條數係咁計:由大本營出發到最近的機場要三個小時,非洲各國往來的航線,短程一般要200-300美元來回,中長途的可以索價600-800美元,看動物的入場費各個公園不同,如最有名的肯亞馬塞馬拉是$80美元一天,去盧旺達看大猩猩光入場費就要750美元!

工作的意義 vs 生活的挑戰

對於Lafelle來說,到非洲長期工作,既是一個尋夢和認識自己的過程,亦是希望略盡綿力,為發展中國家貢獻。

「總的來說,這份工作比我在香港的商界工作有意義很多,看見村落裡的農民耕種有收成,桌上有晚餐可吃,小孩有機會上學,這都是讓我在這裡生活和工作下去的動力。雖然這些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我作為幾千個員工的其中一員,也明白我一個人的貢獻有限,但也許這是年青人的浪漫吧,像小孩與海星的故事,我總覺得幫得一顆海星是一顆。我喜歡這份工作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我們的機構不把農民當『受惠者』看待,而是我們這個商業模式的顧客。所以我們工作的理念是顧客為先,做的決定都以顧客的利益為前提,而不是向農民捐獻或救濟。」

而且在外地工作,會大大拓闊自己和身邊朋友的眼界。

「身邊很多朋友對盧旺達的印象還停留在它20年前的種族屠殺,也有不少人問我哪裡的戰亂平定了沒有。事實上,盧旺達在種族屠殺後的社會及經濟重建做得很不錯,現在它已經是非洲最發達的國家之一。」

例如在大本營,網絡速度頗快,Lafelle 在閒時還可以上網追劇。在當地也是有一定的生活水準和娛樂的。

「在首都Kigali,生活當然不及香港多姿多彩,但一般需要的東西還是買得到的,也有不少娛樂或週末節目,也不愁沒事做。我在這裡(全國唯一一間戲院)看過3D電影,有時候和朋友去玩保齡球,有去過附近行山,甚至去過TedX的演說。在中價位或以上的餐廳裡,本地顧客都是買得起智能電話的人;他們跟所有發達國家的人一樣,整天都在玩電話,都是(很不健康的)低頭一族!」

那你會建議香港人來非洲鄉郊地區長期工作嗎?又或者該這樣問:你會建議那些希望來非洲鄉郊地區長期工作的人,應該考慮些甚麼?

「老實說,工作了一段時間,偶爾我就會想,到底這是否值得?工作有時忙到連我寫日記的空間都沒有。是的,我的工作可以幫助一眾低收入農夫,但我自己呢?我的生活青春又有誰幫我?」

每一份工作都有不如意的事,對於Lafelle的工作,長期遠離家人朋友,長期遠離香港美食,長期遠離舒適便利,我想,最重要的是,有一個健康的心態。

「是的,我同意,幾乎每一個同事都曾經抱怨過,質疑過, 到最後,在這份工作能夠做下去的,一是初心未泯,二是適應。在這裹,你抱著的不是一個過客的心態,你把自己看成是這個社區的一部份。在這裹,這不再是夢,你把曾經在腦裹出現百次的fantasy轉化為有血有肉的生活。在這裹,你追求的不再是『Hey ! 看我多厲害,我到非洲到此一遊,留下足印』,而是切實地想,如何用你的每分每秒去跟當地人一起工作,一起進步。如果你有信心做到這些,那麼非洲的志願組織會非常適合你。」

最後有一個問題,讀者一定很有興趣:你還打算在非洲再工作多久?

「哈哈,很難說,真的有可能再做兩三年,最近我在跟一個盧旺達人約會,誰知道將來是如何?」

Good luck Laf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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