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兩地情:第二章

撰文:李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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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珩與她三個好姊妹在尖沙咀一家法國餐廳 La Saison by Jacques Barnachon 喝着下午茶,一面分享離開大學後過了一年的生活。
想不到轉眼便已離開無憂無慮的校園,踏進職場,即使只經歷了短短一年的磨練,便已經在這四名可愛女生的身上烙印了不能磨滅痕跡。

【上回提要:第一章】

(iStock)

嘉珩今天所穿的已經不是那件令人面上發紅的短褲和小背心以及來歷不明的膠拖鞋。取以代之的是 ZARA 的短袖黑色碎花印的連身裙子,手上配戴 Tiffiany 的小手飾,旁邊一個 PRADA 咖啡色皮革手挽袋。

嘉珩眼見姊妹們的「裝備」與她相差無幾,暗自鬆一口氣。

嘉珩知道她的姊妹們都會暗中打量她的衣着打扮,雖然她們在大學時代是出雙入對的好姊妹,但這種暗中的較勁卻沒有停過,這讓嘉珩百思不解。

「女性的獨特處在於不斷尋找與身邊同伴的相連性,但又盡量希望在這相連性的基礎上比對手優勝一點,這是在女性的群體內必定出現的情況。」嘉珩想起宗翰曾經說過的話,不禁搖頭苦笑。

「最有趣的地方在她們盡量避免過分突出,若比身邊的姊妹超越太多的話,便會喪失安全感,同時亦會有機會被排在圈子之外,所以只要贏一點點就可以了。」宗翰得意的模樣讓嘉珩不禁想反擊,咂嘴說。「那男生不也一樣?」

宗翰歪着頭,思考了片刻,說。「可能吧。」然後又俯身向嘉珩索吻。

「你與宗翰現在怎樣?差不多四年了。真是厲害,比我們都專一。」這時,其中一個好姊妹的問題打斷了嘉珩的思緒。

「對唷。不過除了第一年外,其他的時間,他都在台灣。我們見面的時間也不多,所謂的異地戀麻。我想我倆到現在也能維繫,可算是奇蹟了。」嘉珩攪拌着眼前的鮮奶咖啡,嘆了口氣,近乎自嘲的回應道。「或者,我們都是寂寞慣了的人。」

這些年來,雖然宗翰經常襯着有空檔的機會由台灣來香港探望嘉珩,但二人畢竟分隔兩地,見面的時間着實不多。加上投身社會後,繁瑣勞碌的工作和交際,佔據了嘉珩大量的時間,她依稀記得與宗翰上次的通話已經接近一個月前的事了。這讓嘉珩的心一直懸在半空,搖搖欲墜,不能安定下來。

「可不要這樣說,嘉珩,反正往來香港和台灣的機票那麼便宜。你倆要見面可謂簡單得不得了。而且我們一致認為你與宗翰那麼合襯,一定會是我們姊妹當中最早百年好合的一對。可不要令我們失望阿!我們已經準備好來台灣參加你們的婚禮。」一眾姊妹盡情的擾攘着,也不給嘉珩反駁的餘地。

嘉珩有點無奈,習慣性地把別緻的馬卡龍放進口中,讓蛋白和砂糖在舌頭上融化,強烈的甜味在她的味蕾間跳動,心情才得以稍稍平復。

她明白這些都是來自姊妹們的好意,宗翰亦有多次暗示希望嘉珩可以嫁給他,搬到台灣住下來。只是嘉珩有點遲疑,畢竟她的事業才剛起步,未來還有萬天繽紛的世界在她前頭,她暫時還不想放棄。

嘉珩沒有告訴她的好姊妹,隔天一早,她便會乘坐往台北的飛機去與宗翰的母親見面。嘉珩不想給姊妹們沒來由的幻想,也不想承認自己只不過是抵不住宗翰的苦苦哀求,才答應與宗翰的母親見個面。

在嘉珩的內心深處,她和宗翰都還只是剛進大學,連初出茅廬也算不上的小夥子,婚姻對他們來說太遙遠了。

 

(視覺中國)

果然,嘉珩那不祥的預感應驗了。

隔天,嘉珩在繁忙的台北桃園機場下機,來到了乾淨、整潔,頗有格調,正在進行擴建的第一航廈入境大廳,嘉珩經過知名的老派餐廳沾美、素食品質不錯的裏品蔬食,然後熟練的在人群中左穿右插,來到了與宗翰一慣相約見面的地方。

只是,這次有點不同。在宗翰身旁,圍繞着一群打扮得時髦摩登的中年男人及婦人。

而這群人中最為醒目的是一位漂染了滿頭的銀髮,臉頰上撲滿了粉紫色胭脂,紅唇烈焰,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士。這位女士與宗翰站得最近,只見她在宗翰的身旁頻頻耳語,宗翰一面嚴肅,低下頭默默聆聽。

嘉珩馬上在腦海中尋搜相對的影像,立時辨認出這位女士的真正身分。

嘉珩雖然只在宗翰的面書上看過這位女士與宗翰的合照。那時,這位女士的頭髮還是淺金色的,而且化了個完全不同的面妝,但嘉珩知道這位就是宗翰的母親,這讓嘉珩立時有逃跑的衝動。

說時遲,那時快,待嘉珩還未有時間轉過身,宗翰的母親已經發現了嘉珩,並一口氣衝到嘉珩面前,熱情的給嘉珩一個熊抱,說着些她不認識的台語,嘉珩嗅到一股濃烈得不得了的香水,讓她直有打噴嚏的衝動。同時,其他人都把嘉珩和宗翰的母親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打起招呼上來。宗翰也趕了過來一面向嘉珩道歉,一面替嘉珩介紹他的親屬。

「抱歉,嘉珩。因為實在是抵不過家人的要求。他們硬要說來機場迎接你才顯得有誠意。」宗翰雖是這樣說,可臉上興奮的表情卻完全沒有愧疚的意思。

嘉珩維持着親切的笑容,與宗翰一眾的親友打招呼。她懷疑自己沒法記住任何一個人的名字,最後她回過頭來生硬地向宗翰說着客套話。「沒相干,這麼隆重的歡迎,讓我有點受寵若驚,也沒有帶足夠伴手禮,真是失禮了。」

宗翰沒有發現嘉珩的口是心非和焦躁,他一隻手抓住了嘉珩的行李箱,一隻手緊緊的拖住嘉珩的手。一夥人浩浩蕩蕩分乘兩輛私家車出發。

台北不大平坦的馬路,讓車子走上來的時候一晃一晃的,有點顛簸。嘉珩從車箱往外張望,看見各式的廣告牌上印有秀麗中文字體,兩旁的樓房比起香港的顯得略為矮小、樸素,卻多了一份溫暖、人情味。數量不少的摩托車在他們身旁來回穿插,翻起了陣陣的塵土。街上遊人的步伐沒有香港那樣急促、輕浮,而是堅定地一步接住一步向前走,走的時候姿勢挺直,昂首闊步。嘉珩看着看着不禁懷疑這地方都會在課堂上都會教導正確走路的方法。

車子來到了台電大樓附近,經過茉莉二手書店,由和平東路一段,駛進了溫州街,來到一幢幢平實的樓房附近。

宗翰的母親為嘉珩準備了豐富的筵席,當中包括各式各樣充滿台灣風味的家常菜餚,令人目不暇給。

嘉珩坐在席上,生澀的寒暄着,由於不大瞭解當地的人情、風土面貌及禮儀,在宗翰的一眾親友間顯得有點局促。宗翰的親友見嘉珩戰戰兢兢的不大敢說話,漸漸的對她失去了興趣,自顧自地閒聊着,時而發出響亮的笑聲。

宗翰這時也不大識趣,整頓晚飯把嘉珩冷落在旁,總是在廚房和與飯桌間來回穿梭,有些時候甚至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讓嘉珩獨個兒在飯桌上陪笑,即使滿桌的佳餚也吃不出味道來。

而宗翰的母親坐在嘉珩身旁,整晚總是爭着為嘉珩夾菜,對她噓寒問暖,一邊重覆地叫她。「新婦、新婦。」嘉珩也不大明白她說什麼。總算待宗翰回到自己的位置,嘉珩連忙襯着空檔抓住宗翰的手臂發問。「究竟『新婦』是什麼意思?」宗翰帶點靦覥,忸怩地回應道。「不就是熄婦麻。」說完便匆匆的離去,留下嘉珩獨自一個。

好不容易,來到飯後,嘉珩好不容易才宛轉地推卻了第二碗的紫心湯圓,與宗翰來到陽台,關上了玻璃趟門,把屋內喧鬧的人聲都隔去。這時嘉珩發現陽台放滿了心形的蠟燭,宗翰含情脈脈地看着嘉珩。

可是此時此刻,嘉珩卻一點都不感到浪漫,她內心囤積了的可以把足以把兩岸海峽填平的憤怒和鬱結,這讓她心中不禁暗呼。「不要,萬萬不要。」

果不期然,宗翰跪下身來,從身後拿出了閃閃發光的戒指。

「嫁給我吧。」

「你先起來吧。」嘉珩不知如何是好,只想宗翰盡快起來,她知道宗翰的親戚們都在玻璃門的另一頭,屏息靜氣地偷聽他們的對話。

「不,你不答應,我是不會起來的。」宗翰顯示出少見的掘強。

嘉珩氣上心頭,那些從下機後所積累的煩躁和焦慮以及整頓飯下來的不滿正急着尋找洩口。「給我起來!」嘉珩的聲調漸漸變得如冰一般寒冷,臉色一沉再沉,讓宗翰清楚見到她的不滿。

宗翰帶着滿腦子疑問站起來。

「竟然以見你的家人作藉口,騙我來這裏逼我嫁給你?這樣做實在太幼稚了。」

「不是騙,怎能說我騙你呢?」宗翰好像小孩子被冤枉般申辯。

「那為什麼你母親會左一句新婦、右一句新婦的稱呼我?你以為我一定嫁你嗎?」嘉珩雙手抱胸,語氣變得嚴峻起上來,有點歇斯底里,她對宗翰窩囊的模樣感到討厭。

「那只是她老人家一廂情願,你順順她老人家不就可以了?再加上他們也沒說錯。你想想,我和你已經在一起四年了,也應該是時候結婚生子。再過幾年……」

嘉珩大喝。「李宗翰!你不要這樣高高在上的樣子。再過幾年又怎樣?再過幾年就不能生孩子了嗎?說!萬一真的跟你結婚,就要搬過來跟你和你媽一起住嗎?」

「對,若然不是,那找誰來照顧我媽?」

嘉珩氣得滿面通紅,牙關咬得吱吱作響。「那即是說,我要犧牲自己的事業,放棄自己在香港的親人和朋友?」

宗翰展現笑容,試圖安撫嘉珩。「那當然不是。台灣和香港那麼近,來回方便,你回港探望親友自然是沒有問題。」然後宗翰低頭深思,認真地考慮嘉珩的問題。「只是你生孩子的那段時間還是不要工作較好,那麼辛苦,待孩子年長一點,你也可以做些兼職稍稍減輕一下家庭的負擔。」

這時嘉珩生氣的程度讓她難以控制自己的措辭,她帶着殘忍的笑容回應道。「你現在從事哪一個職業?」

「飲食業。」

嘉珩尖叫。「你只是區區一個在甜甜圈店舖裏工作的經理而已!你工資收入多少?才那三萬多四萬台幣,你可是你整整一倍有多!你憑什麼要我放棄事業來台灣跟你生小孩?還不如倒過來你替我生小孩,我養你!」

嘉珩這才見到宗翰雙目通紅,淚水在眼眶裏打滾,立時後悔,知道自己嚴重失言,說了極傷害的話,而且無可悗回,她知道宗翰非常介意這一點。

此時,宗翰的臉垮了下來,問。「這些年來,你真的愛我嗎?」

這句話也在嘉珩的心上扎出了血,阻止了她把宗翰擁入懷向他道歉的衝動,宗翰的問題無礙否定了這些年來她對宗翰的付出,好像在她的心上割出了一道既深且廣的傷痕,帶來了撕裂心扉傷害,。

嘉珩沈默了片刻,嘗試找回內心的平靜,可惜事與願違,心裏的氣怎樣也咽不下,最後她只能白白看着宗翰佇立在她面前被她的說話深受打擊。

「我愛你,所以請讓我能繼續愛你。」嘉珩勉強從口中吐出。

二人再次跌進到沈默的深淵中,待各自的情緒平復後回到客廳。其他的親友雖沒有確實聽到二人爭吵的內容,卻已知道形勢不對,馬上藉詞離開。餘下的宗翰母親依舊緊緊捉住嘉珩的手,嘉珩輕輕回了宗翰母親一個擁抱,然後離開了宗翰的家。

宗翰送嘉珩來到旅館,本想着嘉珩會在宗翰的家裏留宿,只是這突如其來的衝突,破壞了二人的算盤。

嘉珩在回自己房間前與宗翰道別,她上前靠近宗翰,期望可以在他的臉頰輕輕一吻作補償,卻被宗翰推開。嘉珩來不及反應,宗翰便已經轉過身,離開了旅館大堂,留下了嘉珩一人呆立在原地。

嘉珩在旅館哭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乘搭最早的航班回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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