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香港四股關鍵力量上一堂寓言課

撰文:評論編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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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年前,俄羅斯寓言作家克雷洛夫(Ivan Andreyevich Krylov)寫過一個故事:天鵝,梭魚和蝦都想把一輛停在路上的大車拖着跑──天鵝伸着脖子要飛上天,蝦彎着腰用力往後拖,梭魚一心想往旁邊的水裏跳,結果牠們筋疲力盡,大車卻在原處分毫未動。這個故事,是否很像今天的香港?
反對《逃犯條例》修訂引發的動盪彷彿停不了,讓人不禁訝異,香港怎麼會變成這樣!社會上不同群體都希望香港更好,想推動香港朝着自己認定的方向前進,但卻在不同的想像中一起製造了悲劇。更令人憂慮的是,雖然遭遇這場劫難,社會仍未為香港的未來達成共識。

誰是香港的天鵝、梭魚和蝦?毫無疑問,應該在香港政治運轉中扮演着不可或缺角色的幾股力量,包括港府、商界、中聯辦和民主派。如果說香港是這輛「車」的話,那麼上述四者對它所能施加的影響力,可以說是遠超「鵝魚蝦」之力。

沒有人會質疑港府對香港的重要性。香港之所以是「一國兩制」下高度自治的特別行政區,就是因為除了外交和國防之外,其餘一切能讓城市有效運轉的事務,都依賴於港府領導。

香港公務員隊伍曾聞名世界,他們上要向中央政府述職,履行《基本法》要求的責任,下要服務香港市民;對內肩負解決社會矛盾、推動城市發展的重任,對外要在《基本法》授權範圍內維護國際交往。可以說,港府是保持香港繁榮,以及守護香港作為「亞洲管理最佳城市」的關鍵力量。

商界對香港的重要性也大到令人驚奇。香港的崛起得益於其經濟騰飛,而經濟的繁盛又離不開那些耳熟能詳的億萬富翁。這個積極擁抱放任自由的香港可能是世界上最受資本主導的經濟體,經濟力量在這個社會運轉中發揮支配作用,當然亦可以摧毀這個城市及其七百多萬市民。

李嘉誠的商業王國,深刻影響每名香港市民。(資料圖片)

在《基本法》保證「五十年不變」的所有領域中,可能僅有一個例外,那就是中聯辦的出現。中聯辦是回歸後中央權力在香港「在地化」的重要象徵,它是中央與香港社會之間的一座橋樑,起到政治溝通、統戰連結之作用。雖然沒有明言,中聯辦顯然是中央政府落實治港最高原則「一國兩制」的最主要責任人。

在香港的政治語境下,以上三者都可劃歸建制,與之相對的是「民主派」。無論是在殖民地時期還是回歸之後,民主派一直是當權者眼中的「施政壓力源頭」,也是喚醒港人公民意識的重要力量。

在殖民地時期,民主派站在抗爭前線,向港英政府爭取市民的基本政治與經濟權益,包括爭取把中文列為法定語文。在香港接近回歸的那些年,他們懷着矛盾的心情,一方面憧憬着擺脫殖民地統治,與內地再次成為一體,另一方面,他們大部分人希望回歸能夠讓他們落實香港的民主計劃。

那些年代,大部分民主派政治參與者對國家與民族有着強烈認同,他們當然可被視作最合格的愛國者,但他們對民主自由的執着,以及對歐美政治勢力的盲目認同,又注定使他們在回歸後與中央之間發生無間斷的政治衝突。

作為「反對派」,民主派起到制衡與監督政治權力運作的效果,多次在社會風波中凝聚民意,也因此獲得廣泛認受,支持率常年維持在五至六成比例,每當立法會選舉,總能取得數量可觀的席位。與此同時,受意識形態偏見與政治制度設計局限,他們在許多時候亦會「為反對而反對」,一定程度上錯誤引導了社會進步的先後次序。

民主派的支持率常年維持在五至六成比例,每當立法會選舉換屆之時,民主派總能取得數量可觀的席位。

「鵝魚蝦」的角色認知

如同寓言中的「鵝魚蝦」一般,港府、商界、中聯辦和民主派都是拉動香港這輛「車」的重要力量。同樣,儘管四者的角色、職能、定位及所擁有的社會能量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毋庸置疑,就是他們都想帶動這部「車」前行,而且都希望香港能夠向好的方向發展,只是對走哪條路有着顯著分歧。

就說港府,試問哪個政府希望社會混亂?至少應當承認,雖然成績是糟糕的,但四位特首都算是兢兢業業,很清楚改善民生、發展經濟乃至維護「一國兩制」是自身職責所在,可惜的是並未做得很好。

有人說,商人就是要賺錢,又如何心繫香港?但不要忘記,香港各大商業家族都是在這片土地上發達,他們擁有的龐大財富及家族利益,都深深植根於此。「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只有香港穩定,他們的權勢與地位才能得到保障。若香港陷入混亂,甚至遭遇革命危機,對這些「有錢佬」而言,損失將是毀滅性的。

反修例運動中,中聯辦也成為示威者攻擊目標。事實上,對中聯辦的指責近年在香港並不罕見,「西環治港」甚至成為控訴「一國兩制」受侵蝕的代名詞。作為中央政府的駐港機構,中聯辦最大職責是保證香港社會與中央之間溝通順暢,維護「一國兩制」在香港的實踐,不少人認為它並沒有將工作做好,甚至應該是失職,但若說它想把香港搞亂,不想香港好,則純屬無稽之談。

如果說上述三者希望香港好是職責、利益使然,那麼民主派希望香港好,則無疑是更多的基於情感之所在。過去幾十年,民主派為香港的民主進程付出了極大心力,香港的民主發展幾乎承載了他們所有的情感寄託和自我犧牲。雖然當中少數激進派近年走上了「港獨」的絕路,但整體而言,民主派絕非一些民族主義者所指摘的「亂港」、「禍港」之徒,相反,在心繫香港這份真心上,民主派不讓他者分毫。

被愚弄的命運結局

遺憾的是,就好像寓言裏的「鵝魚蝦」那樣,這四股各懷良好初衷的重要社會力量,最終都沒能逃出徒勞無功的怪圈。箇中關鍵,在於他們犯下了和「鵝魚蝦」同樣的錯誤,在行動中各自夾帶了政治雜念與動機,加上受困於種種現實制約,或是根本就是囿於自身的認知局限和能力不足,各種因素疊加,使得故事未能發生「轉折」。

對回歸後的歷屆港府而言,政治能力的局限,施政方式的粗暴傲慢,視野與魄力的缺失,以及缺乏突破既得利益結構的決心,都是阻礙其落實治港責任的關鍵。執政能力的局限,導致港府在治理模式上毫無寸進,對種種社會問題束手無策,致使住屋困局制約了經濟發展的公平性,而缺乏願景亦讓教育制度弊端叢生。

歷任特首的拙劣管治社會大眾歷歷在目:董建華推行「八萬五」政策失敗,後來又因推動《基本法》23條立法而激發民怨;曾蔭權的打工心態讓香港的房屋政策大混亂,房價飆升、土地供應緊張;梁振英處理社會風波時的強硬姿態和鬥爭思維,使社會撕裂加深;林鄭月娥同樣沒有汲取教訓,處理《逃犯條例》修訂的粗暴手法讓香港發生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政治混亂。

林鄭月娥在處理《逃犯條例》修訂時,手法粗暴,釀成的衝突至今仍未平息。(資料圖片)

十九世紀美國傳教士兼作家James Clarke曾為政客和政治家的差異作過精闢批註:政客想的是下一次選舉,政治家想的是下一代。這個批註其實也適用於無視香港深層頑疾的幾位特首身上。很難想像,一位缺乏政治家視野、無法從歷史高度與全域觀念了解香港社會的特首,又怎會深刻地認知香港社會當前面臨的諸多深層次、結構性問題?又怎會透徹地理解其身負的社會治理之責?有效根除社會問題又從何談起?

商界最大的問題在於其視線被既得利益遮蔽。早於殖民地時期,商界就借放任自由經濟體系的制度漏洞,在香港獲得霸道地位。如今商界坐穩香港最大利益維護者角色,化身為香港發展的最大阻力,與社會實情脫節,嚴重缺乏庶民關懷。

對中聯辦而言,它目前至少存在三個問題:其一,作為溝通北京與香港的橋樑,中聯辦實際上未能發揮「聯絡」的作用,與香港社會的最大群體脫節,從來不去了解年輕人的需要。加上個別領導官員的鬥爭思維,令中聯辦無法正確掌握社會脈搏,以致不能為中央提供全面準確的資訊。

其二,長期以來,中聯辦與商界過從甚密。中聯辦本應全方位聯絡香港社會各界,在更廣泛的群體中謀求共識。但現實是,中聯辦並未做好這些工作,普遍被認為受到既得利益集團「圍獵」,進而強化了民間對香港「官商共治結構」的認知,這只會令香港的問題和衝突更為複雜。試想,商界與普通市民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一旦中聯辦與商界過從甚密,就不可避免地成為了「香港問題」的一部分。當普羅大眾視中聯辦如「親商派」,這勢必連累中聯辦所代表的中央政府和「一國兩制」。

其三,中聯辦曾越俎代庖,介入一些本該由港府主導的城市內部事務,令人產生「西環治港」的印象。其實這個問題是結構性的:由於「一國兩制」在轉化為《基本法》時,本就缺乏對中央管治權在港落實的制度設計和具體安排,所以中聯辦的任何誇張舉動,都可能被視為僭越香港高度自治權。此外,一些錯誤安排,例如每當特首當選後,會首先去到中聯辦「謝票」;2014年,政改方案被離奇否決之後,建制派就派代表到中聯辦「解釋原委」。到了今天,這些安排被經常拿出來「炒冷飯」,中聯辦「不守本份」的標籤就眾人皆知。

在較早前的示威中,中聯辦國徽被掟墨水彈。(郭倩雯攝)

民主派的問題同樣嚴重。他們長期沉迷在放任自由經濟和自由主義價值觀內,深陷意識形態的認知迷障,忽略香港的政治現實,盲目挑戰內地制度,助長香港社會的「反中」情緒,對陸港良性互動極為不利。例如,在高鐵「一地兩檢」上,民主派曾過度渲染其風險;在「佔中」運動中,他們同樣錯誤掌握形勢,結果是嚴重傷及香港的社會運轉,甚至激發後來在補選中的失敗。

客觀地看,中央並非不想與民主派理性對話,曾多次釋出了善意。可惜,很多民主派成員囿於意識形態束縛,看不清香港的政治形勢與現實,不但不了解今天的內地,還不願意去認知香港的政治發展軌迹,像井底之蛙般把自己局限在政治口號的狹小視域內,不肯觀瞻宏觀局勢。如此下去,只會既誤了香港,又誤了自己。

如何才能擺脫束縛

上述一切,最終讓香港重蹈了克雷洛夫寓言中的那個結局。無論是港府、商界、中聯辦還是民主派,由於種種內外因素各持立場,互不相讓,互相攻伐,讓善心結出了惡果。在寓言中,克雷洛夫給出這樣的啟示:「人們如果不是一條心,什麼事也辦不好,到頭來只能是自尋煩惱。」這句話非常直白,經歷浩劫的香港,點得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