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瞭望台】脫歐首階段談判結束　魔鬼藏在細節裏

英國脫歐首階段協議12月8日通過，雙方在分手費，及在英歐盟公民權利上達成共識，英愛邊界問題這個攔路虎也得以暫時解決。然而，圍繞愛爾蘭邊界安排的方案，不過是拖延問題的下策，無法解決北愛民主統一黨（DUP）和愛爾蘭政府的擔憂。面對經濟市場和國家認同的雙重矛盾，文翠珊（Theresa May）的挑戰將接踵而來。

經歷12月4日的巨大震盪，英國脫歐首階段談判成功的消息，尤顯得來不易。早前，歐洲各國一致要求英國在分手費、歐盟公民權益，以及英愛邊境問題上，與歐盟達成共識，否則將阻止談判繼續進行。12月14日及15日召開的歐盟理事會上，歐洲各國領袖將決定是否繼續與英國談判，包含貿易議題的第二階段。

早前，英國已同意450億歐元的「分手費」，並在公民權益問題上作出讓步，給予已抵英的歐盟公民永久居留權。至於英愛邊界問題，文翠珊已接納愛爾蘭政府的要求，保持愛爾蘭和北愛爾蘭間現有人員及貨物自由通行的狀態。

然而，在本應公布談判結果的12月4日，協議卻遭DUP否決。北愛爾蘭雖然同屬英國，但若要維持與愛爾蘭邊界的暢通，則導致北愛爾蘭實質留在歐盟內，與英國本土在關稅區上分離。如今DUP的意見加入了修改後的協議，承諾英國和北愛爾蘭在脫歐後，將以一個關稅整體存在。但在很多人看來，這不過是一張空頭支票。

    英愛邊界問題難解

整件事也頗為戲劇性，12月4日時文翠珊本已和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達成協議，但在午餐時，接到DUP黨魁范愛玲（Arlene Foster）的來電，堅決反對將北愛爾蘭獨立於英國關稅區外。范愛玲向記者表示：「DUP堅持北愛爾蘭應與英國一同退出歐盟單一市場，並和其他國家締結新的貿易協定。」今年6月，保守黨出乎意料地在大選中未獲多數席位，需與DUP簽訂合作協定，才能維持多數政府。因此，一旦失去DUP的支持，文翠珊政府將難以維持。

歐盟經歷數十年的整合，已形成單一市場相配套的規則和司法體系；而歐盟更在質量標準、消費者權益保護及環保條款等方面，設立統一標準。因此，若按文翠珊和容克設想的方案，北愛爾蘭未來可能面臨的，不僅是關稅區的脫離，甚至是在法律、規範上與英國「一國兩制」，遠超DUP所能接受的底線。

正因為DUP和愛爾蘭政府的堅決態度，使歐盟受英國意識到，無論將邊界設在不列顛與愛爾蘭之間的海上，或是北愛同愛爾蘭共和國的陸上，都不可能實現。唯一可行的，便是同時承諾雙方，先讓談判進入涉及貿易議題的第二階段。事實上，如果要達到現行方案中「不列顛-北愛爾蘭-愛爾蘭」之間的人貨自由流動及法規、標準一致的要求，英國必須說服歐盟維持現有的貿易安排，否則一切都只是空談。

    北愛爾蘭誰屬

在英歐雙方看來，分階段的談判，本是為了照顧雙方核心立場，並確立階段性目標：如果一個階段的談判無法順利進行，至少可以退回上一階段的基礎，重新討論。然而，愛爾蘭邊界問題如今與貿易問題捆綁，如果無法解決貿易問題，第一階段的談判成果也將化為烏有。究竟是什麼，令各方寧可放棄分階段談判的原則，也不願意在愛爾蘭問題上做出絲毫退讓？

如今的北愛爾蘭難以令人聯想到殺戮和混亂。但在20年前，主張北愛爾蘭併入愛爾蘭的共和軍（IRA），一度是歐洲最為猖獗的恐怖組織。

早在1921年愛爾蘭獨立戰爭結束時，新教人口佔多數的北愛爾蘭地區與天主教徒為主的愛爾蘭陷入對抗，在隨後爆發為期兩年的內戰中，主張留在英國的新教徒，與主張愛爾蘭完全獨立的天主教徒大打出手，造成比獨立戰爭更高的人員傷亡。後來，雖然「統一派」勝利令北愛爾蘭繼續留在英國境內，但是北愛爾蘭境內的天主教徒對安排不甚滿意。他們之中大部分人成為「民族派」，支持北愛爾蘭與愛爾蘭共和國統一。

1970年代起，主張北愛應留在英國的「統一派」和民族派相繼組織民兵力量，在30年間，3,523人死於武裝衝突。直至1997年，立場較為開明的工黨執政，才開始推動雙方和解進程。

作為和解進程成果的《貝爾法斯特協定》於1998年通過；雙方均做出妥協：在大部分北愛居民支持脫離英國前，民族派不尋求兩個愛爾蘭的統一；統一派亦同意愛爾蘭應作為一個整體存在。換言之，《協定》承認了「英國的北愛爾蘭」，也承認了「愛爾蘭的北愛爾蘭」。政治制度方面，倫敦同意北愛爾蘭實施自治，由民族派和統一派組成聯合政府，而強硬的統派政黨DUP是當時唯一反對協定的北愛政黨。

由於愛爾蘭和英國均屬歐盟成員國，適用於歐盟關於人員和貨物自由流動的相關規定，「英國的北愛」同「愛爾蘭的北愛」維持着微妙的平衡。北愛居民既是英國的一份子，也可依據自我認同，增強與英國和愛爾蘭間的聯繫，不受阻礙。不過，現在的處境卻要北愛爾蘭人重新面對棘手的選擇——和愛爾蘭間設置硬邊界，或是和英國間設置「硬邊界」。北愛爾蘭的政客們，也明白這不僅是經濟市場的選擇，更是國家認同的抉擇。

直到如今，北愛爾蘭政治依然維持統一派與民族派二元對立的政治格局。半年前的英國大選中，DUP獲得北愛36%的選票，而前IRA的政治組織、民族派的新芬黨則在天主教聚居區所向披靡，獲得共29.4%的支持，兩派數量旗鼓相當，任何決定都無法令人滿意。諷刺的是，大部分北愛爾蘭人在脫歐公投中投下了反對票，他們卻需經歷拉扯和震盪，為脫歐此承擔後果。

    脫歐的下一步進程

文翠珊急於在此時確立談判成果，與黨內質疑不無關係。一名保守黨資深議員向《泰晤士報》抱怨：「文翠珊將北愛爾蘭『留在歐盟』的方案過於激進，屬於分裂國家。」疑歐派的保守黨後座議員里斯莫格（Jacob Rees-Mogg），亦公開抨擊文翠珊違反了保守黨聯合主義的基本價值。

更糟糕的是，保守黨內部對文翠珊難以給出有效的脫歐方案再度不耐煩。包括脫歐事務大臣戴德偉（David Davis）在內的多名黨內高層已向文翠珊表示，如果無法在歐盟峰會前取得成果，便會支持針對她的逼宮行動。

首階段談判的成果，有助文翠珊加強了黨內地位。早前，以外相約翰遜（Boris Johnson）為首的極端強硬派，要求文翠珊「奪回主動權」，減少對談判的期望。為此，約翰遜9月甚至在英國媒體投書，大談自己強硬脫歐的願景，跟文翠珊的談判路線大唱反調。

在約翰遜等人看來，文翠珊不可能與歐盟達成協議，到時強硬的路線必然佔據上風，如今的現實，卻給了他們一個巴掌。《金融時報》引述接近首相的幕僚所稱， 木已成舟的協定，將軟化強硬派的立場。在接下來的內閣會議中，首相將允許閣員們各抒己見，尋求最佳方案。

在其他自治體，脫歐協議普遍獲得支持。蘇格蘭首席部長、蘇格蘭民族黨（SNP）領袖施雅晴（Nicola Sturgeon）表示：「大部分蘇格蘭人不希望脫歐，如今的方案減少脫歐帶來的震盪，是蘇格蘭所樂見的。」但她同時表示：「脫歐方案中將包含對愛爾蘭的特別條款，保證愛爾蘭和英國間的自由流動。」意味着倫敦不能再用「無法留在單一市場」來威脅支持獨立的蘇格蘭人。

至於在野工黨，郝爾彬（Jeremy Corbyn）趁勢推廣同樣符合首階段協議的軟脫歐方案，減少接下來一年的震盪。工黨影子脫歐事務大臣施紀賢（Keir Starmer）接受BBC訪問時表示：「他們堅持英國在脫歐的前兩年留在單一市場中，過渡期結束後再行做出決定。」與文翠珊堅持英國需退出歐洲單一市場，自行與其他經濟體洽談貿易協定的「硬脫歐」劃清界線。

無論最終選擇何種方案，文翠珊都明白同樣的原則：首階段談判只給了她喘息的機會，如果她未能在下階段達成目標——退出歐盟單一市場，卻保持「不列顛-北愛爾蘭-愛爾蘭」的邊境暢通，之前的談判將無意義。屆時，擺在文翠珊面前的只有兩條路：接受工黨的軟脫歐方案，或無協議脫歐。無論選擇哪一種，她的政治生涯都勢必畫上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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