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頸鹿在合歡樹旁吐舌頭?——言語之間的意義哲學(上)| 胡揚

撰文:來稿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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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揚

追問「意義」多半是追問理由,目的和結果。

 

「一個人抱著大象玩偶在白蠟樹下等待另一個人」。他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這多多少少是在問「他為什麼這麼做」、「他到底想要什麼」或者「這般下來又如何」。物件、人事、行動、境況都可能被賦予理由、目的和結果,它們似乎也就以此有了意義可被追問。

 

然而,在二十世紀分析哲學的框架下,意義問題的宏旨並非如此寬泛,意義問題主要是語言的意義問題。我們通過說話、寫字、閱讀與語言相處;這份相處讓世界和你我獲得理解,說到底,理解的基礎就在於語言有意義。這件事本身看上去稀疏平常,好像沒什麼可說。但是,我們也許會繼續追問:「語言有意義」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了知道一個語句有意義,我們好像需要知道些什麼。

 

那麼,我們需要知道些什麼呢?這些是語言哲學工作者在職業生涯裡所圍繞的根本課題,其全部努力都在一定程度上與這些疑問相連。哲學家們第一步要做的是這樣:把問題變得相對具體,相對簡單。

 

「語言有意義」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了知道一個語句有意義,我們好像需要知道些什麼。

於是,對語言意義的追問被拆成了兩個方面:

 

其一:言語詞句的意義是什麼?一般說來,我們用語言來把握世界:使用語言讓我們知道世界有什麼,發生了什麼,怎麼著了,如此等等。因此,問言語詞句的意義是什麼,相當於問,語言符號與外部世界呈現怎樣的關係。「長頸鹿」,「合歡樹」,「在…旁」,「吐」,「舌頭」,「長頸鹿在合歡樹旁吐舌頭」;我們也許可以這樣看,前五個詞和由它們組成的這個句子分別對應著不同的實體(entities)。其中,語句所對應的實體我們稱作「命題」(proposition)。意義理論的任務就是要說明這些實體到底是什麼,詞句如何與實體進行配對,以及進一步解釋詞所對應的實體如何按照一定的規則組合成命題。顯然,任務本身就預設了詞句的意義由外部世界給出:詞句有意義,因為詞句與外部世界相互面對(correspondence relation)。我們會提到,有些哲學家並不這麼認為,於是,這個問題也就不再是問題了。

 

其二:如果語言的意義在於詞句與外部世界的對應關係,那麼,它們是怎樣對應起來的?這個問題類比於「兩個人第一次面對面,是否有根據可循」。哲學工作者們可能會這麼問,憑藉怎樣的心理事實或者社會事實,詞句與外部世界相連?

 

美國哲學家大衛·劉易斯(David Lewis)在「普遍語義學(General Semantics)」這篇文章中強調,處理語言意義問題,必須清楚區分這兩項分支追問。眾多意義理論方面的建樹,大都可以看作對以上兩個分支問題的回應。在引介一些主要回應方案之前,我們必須還要提到一位英國哲學家:邁克爾·達米特(Michael Dummett)。

 

美國哲學家大衛·劉易斯(David Lewis)
英國哲學家:邁克爾·達米特(Michael Dummett)

意義理論需要處理上述兩個問題,那麼,如何回答這兩個問題,是否有方法可循。達米特在其〈什麼是意義理論(What is a Theory of Meaning)〉上下篇中發問:意義理論應該採取怎樣的建構形式?他說,必須滿足兩個「形式標準」:

 

其一,意義理論要通過給出一個「核心概念」來告訴我們語言表達式的意義。當我們使用語言試圖把握世界上的物件、事實和境況時,這個「核心概念」澄清了我們在哪個意義上「用語言把握世界」。換句話說,這一概念可以最為根本地概括語言符號對世界的描述關係。顯然,這是為回答上述第一個關於意義的問題而提出的方法。    

 

其二,意義理論要說明我們關於語言表達式之意義的知識。當我們知道一個語言表達式的意義,或者說,當我們知道語言表達式與外部世界以某種方式配對,我們到底知道了什麼?之前提到,意義理論需要回答,依賴怎樣的心理以及(或者)社會事實,語言的意義才有可能。達米特告訴我們,回答這個問題並不能立足上帝視角去陳述這些心理、社會事實,而是要從我們的認知能力出發,在我們的知識範圍內去尋找和說明這些事實。

 

臺灣歌手楊乃文在其《未接來電》中唱到:「未接來電是你給我殘酷的關心」。

臺灣歌手楊乃文在其《未接來電》中唱到:「未接來電是你給我殘酷的關心」。粗略地說,符合以上兩個形式標準的意義理論會這樣說明「未接來電」這四個漢字的意義。「未接來電」描述著你在手機頻幕上看到的那通未接來電(這意味著「未接來電」這四個字對應著客觀世界裡的未接來電),而在這首歌中,「未接來電」與那通現實中的未接來電,它們之間的對應是通過「你給我殘酷的關心」所代表的概念而建立起來的。因此,「你給我殘酷的關心」代表了用來理解「未接來電」的核心概念群。其次,當「未接來電」這四個字用你給我殘酷的關心來理解,有哪些我們能夠獲得的心理、社會事實讓這種理解成為可能呢?我們能從這句歌詞的前前後後找到線索:

也許你會想我深夜裡
選擇陌生卻又眷戀熟悉
未接來電或許是你 匿名的提醒
在模糊的空氣裡 深陷過去的記憶
也許我會開著收音機
聽見你最愛的那首歌曲
未接來電是你給我 殘酷的關心
鋼琴失去了聲音 留下沉默的旋律
別再說 別再說
未接來電或許是你 匿名的提醒
在模糊的空氣裡 深陷過去的記憶

 

根據達米特,恰恰就是這些前前後後的歌詞所表述的內心獨白(大致可以說成是心理事實)支撐了我們對「未接來電是你給我殘酷的關心」的理解。

 

當然,意義理論並不會用如此具體的例子來解釋語言意義,而是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在這裡,我們引介兩個最具代表性的意義理論:「意義即真值條件」論和「意義即使用」論,它們分別以「真」和「使用」作為解釋意義的核心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