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話語體系下的新疆「再教育營」 看西方輿論與官方解說之爭

撰文:許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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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共需要克服的眾多治理障礙裏,除了出現「港獨」雜音的香港和愈發緊張的兩岸關係,還有在西北部的新疆。新疆這個與中亞大陸接壤、有着錯綜複雜歷史、宗族聯繫的不安定自治區,一直是令北京頭痛之地。近期,新疆更因為「再教育營」問題,引起西方輿論和北京官方的爭論。到底新疆「再教育營」的真相是什麼?那些西方輿論指摘和中國官方解釋回應之間的巨大語言差異,又該如何看待?撰文:王聖辰

9月初,支聯會、社民連等約20人遊行到中聯辦,抗議中央政府侵犯新疆人民人權,並要求關閉「再教育營」。(李奕鳴攝)

《紐約時報》和聯合國消除種族歧視委員會各自對今次事件所作的表述,將新疆「再教育營」這個議題重新帶回香港乃至全球公眾的視野。前者在最新報道中用文字刻劃了新疆政府建立大量拘禁營,意欲「轉化」維吾爾族穆斯林的迫害畫面,使人看後感到壓抑;後者發表的公開譴責中,稱他們有「大量可靠報道」顯示,新疆拘留中心關押了100萬乃至更多維族穆斯林。隨着外界施加了愈來愈大的壓力要求中國承認此事,北京卻給出了另一套說法和解釋,讓事態陷入到中國內外、東西方之間各說各話的羅生門之中。

海外和北京兩種不同解釋

西方輿論提及的「再教育營」,從未出現在中國官方檔案或相關報道中。生活在新疆的人們提及這個問題時,更多會用「學習班」一詞,當地一些官方媒體的筆下,較常出現的詞是「去極端化培訓班」或「教育轉化培訓中心」。

綜觀不同媒體的資訊可發現,這些「培訓中心」的設立動機緣於2014年發生在新疆莎車縣的一場恐怖襲擊。大約從那時起,這些被當地部分執法者形容為針對「被極端宗教洗腦的特定人群」提供思想修正的場所,開始成為西方眼裏批判中國政府人權狀況的一個新話題。

在西方輿論的批評中,「再教育營」被描述為一個神秘而又黑暗的法外之地。譬如在《紐約時報》的報道中,便把拘禁營形容為中國政府刻意為之的,一場規模和兇狠程度令人瞠目結舌的灌輸教導行動的一部分,數十萬中國穆斯林正被集中起來,進行數周甚至數月的「洗腦」教育。聯合國消除種族歧視委員會成員麥克杜格爾(Gay McDougall)此前亦表示,中國藉着打擊宗教極端主義的名義,將新疆變成了「一個類似於大規模拘留營的東西,籠罩在秘密之下的,是一個沒有權利的區域」。正是在此背景下,加之中美本就存在的結構性矛盾,有美國官員表示,正考慮對中國高官和企業實施制裁,以及限制向中國出售監控技術。新疆自治區黨委書記陳全國更在此過程中成為西方輿論的眾矢之的。

但在這起愈演愈烈的爭吵中,中國派往聯合國、負責就此作出解釋的50人代表團堅持表示,新疆「沒有壓迫少數民族,沒有打着反恐旗號剝奪宗教自由」。代表團之一的中共統戰部第九局副局長胡聯合說:「所謂100萬維族人被拘留在再教育中心的說法,根本不是事實。」中國外交部發言人陸慷亦作出回應,稱「某些反華勢力出於政治目的,對中國進行不實指摘,少數境外媒體歪曲報道此次審議情況,污蔑中國在新疆的反恐和打擊犯罪措施,是別有用心的」。值得注意的是,與以往「矢口否認」不同,北京在今次表態中承認了在新疆推行強制教育專案,但堅定地表明目的不是「洗腦」,而是「反恐」、「技能培訓」、「幫助就業」、「扶貧」等。顯然,相比於西方媒體的指摘,中國官方其實認可陳全國治理新疆的做法。

近年海外政黨、人權組織及媒體指責中國在新疆大規模侵犯人權,甚至稱新疆為「露天大監獄」。(資料圖片)

與此同時,一篇出自內地門戶網站鳳凰網、題為《新疆去極端化調查》的文章,讓人們看到在新疆工作的中共官員夾在政治與宗教間的複雜困境。「共產黨蓋的安居房是阿熱木(非清真)」、「拿政府工資給漢族打工是阿熱木」、「抽煙飲酒的人死後將下地獄」、「婦女不蒙面不是真正的穆斯林」……反映出宗教極端思想在新疆、尤其南疆地區真實存在,但新疆官方梳理出的宗教極端思想表現遠不止此:宣揚「伊斯蘭教教法高於國法」;宣揚「共產黨政府是異教徒政府,要推翻」;散布「政府頒發的一切證件都是無效的」;宣揚「聖戰」、「遷徙」、「殺死異教徒可以殉教進天堂」。可見新疆問題並非西方媒體所說的那麼簡單。

現實政治遠比海外想像中複雜

事實上,一些海外輿論長久以來只是透過單一西方論述的角度,去認知新疆問題乃至中國政權,導致往往只看到政府的高壓管治和維族穆斯林人權受限,卻看不到新疆以往經常爆發衝突和恐襲,以及政府維持安全和秩序的迫切性。之所以會這樣,除了受到西方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影響之外,亦因為中國在輿情公關層面欠缺透明度所致。長期以來,中國總是不懂得用理據去回應西方的指摘,令那些基於固有視角而批評中國的海外輿論,有巨大空間引導新疆話題。久而久之,即使中國政策有其現實考量,但在海外輿論的描述下,世人看到的更多是高壓控制,而非新疆問題的複雜嚴峻和新疆主政者的難言之隱。

與西方業已成熟、有着主流認知的社會形態不同,新疆可謂當代中國極為複雜的地方,那裏有突出的宗教和民族矛盾,經濟落後,區域發展嚴重不均衡,歷史宿怨深重,頻繁爆發衝突乃至恐怖襲擊。面對如此複雜嚴峻的環境,是強調極端主義者的自由、隱私權重要,還是保障起碼的安全穩定更重要?要知道,當年「9.11」恐襲後美國亦加強社會管治,多次遭遇恐襲後的一些歐洲國家亦不得不適當限制公民隱私權,面對更容易爆發衝突和恐襲的新疆,進行一些必要的強硬管治,並非難以理解。

況且,新疆治理並非一開始就強硬,而是經歷了上任新疆一把手張春賢柔性治疆失敗後出現。張春賢希望以柔和姿態和寬鬆手法治理新疆,結果反而給了恐怖份子發動襲擊的空間,甚至2014年習近平剛結束對新疆的視察,新疆首府烏魯木齊就發生恐襲。可以說,正是由於新疆經年以來伴隨着分裂主義、恐襲暴力元素的複雜宗教民族矛盾,才讓北京日漸認為已不能夠再僅僅依靠柔性手段治理新疆。

新疆是1,100萬維吾爾族和其他突厥語系穆斯林少數民族的家園。(視覺中國)

正是在此背景下,2016年接替張春賢成為新疆黨委書記的陳全國才會在注重發展經濟民生的同時,扭轉柔性治疆的思路。他在任內推行強硬舉措,特別是「再教育營」,對西方媒體來說可算是「不被理解的鐵腕」,因而受到猛烈抨擊。

世人總是情願相信執政者的冷酷和民眾的無辜,卻不願細思現實矛盾的複雜難纏。其實,關於「再教育營」和新疆問題,當地司法廳黨委書記張雲給出了另一種解釋。張雲說,以新疆現實中的村莊為例,受宗教極端思想影響的人群中,通常約有70%是被宗教極端「裹挾」,30%是被宗教極端「污染」,另有極少數是已有現實危害,甚至準備實施暴恐活動的群體。正因這樣,新疆目前採取的政策思路是:70%的群體需依現實環境而並不需要做太多工作,主流環境變了便很容易轉變;30%的人群需要集中行政力量給予教育疏導;而最後者則因頑朽的思想意識而需要被堅決打擊掉。應該說,這種舉措儘管在一些不懂現實情況複雜、對人權懷有過多理想主義的人眼裏是高壓控制,卻很難說沒有現實合理性。

現實中的政治,遠比人們想像複雜,新疆維族的宗教與融合問題的複雜性更是如此,盲目地在西方語境下對新疆乃至中國問題的抨擊跟風鞭撻,看似符合「政治正確」,但何嘗不是過於單純和意識形態掛帥?考慮到新疆問題複雜嚴峻的實情,有必要以理性和辯證態度看待北京的政策,新疆主政者也需要適當調整已有的施政策略,一方面透過必要的開放和透明,向外界傳遞真實資訊,消除世人疑慮,爭取支持,另一方面也應注意必須在法治框架下施政,讓實際行動更經得起現實檢驗。

上文刊載自第129期《香港01》周報(2018年9月17日)《兩種話語體系下的新疆「再教育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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