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敘利亞廢墟活過來 年輕畫家重返戰地勾勒未來

敘利亞戰爭歷時7年,國內不少地方只剩下頹垣敗瓦。十名曾在敘利亞生活的藝術家,近日重返南部一個被炸毀的難民營,決意用一雙手重新為眼前的廢墟注入活力。想知道他們如何「重建家園」,請即點擊片段。
敘利亞戰爭歷時7年,國內不少地方只剩下頹垣敗瓦。十名曾在敘利亞生活的藝術家,近日重返南部一個被炸毀的難民營,決意用一雙手重新為眼前的廢墟注入活力。想知道他們如何「重建家園」,請即點擊片段。
敘利亞和伊朗局勢劇變之際,俄羅斯因烏克蘭戰爭而分身乏術,無力拯救深陷危機的盟友。與10年前相比,莫斯科在中東的影響力已大幅減退,過去幾十年努力構建的反西方陣線也日趨脆弱。隨着大國博弈日益激烈,俄羅斯在中東的佈局勢必更具挑戰。
短短半年間,中東局勢出現兩次劇變:先是去年12月初敘利亞阿薩德(Assad)政權垮台,後是今年6月伊朗遭以色列和美國空襲。陷入困境的阿薩德和伊朗當局都曾向俄羅斯求助,卻未獲得老朋友的有力支援。
莫斯科雖秘密為阿薩德安排好藏身之所,但不再像2015年介入敘利亞內戰時那樣鼎力相助,而是任由反對派武裝分子奪取大馬士革,終結阿薩德家族半個多世紀的統治。
美軍今年6月22日轟炸伊朗核設施,伊朗外長阿拉格齊(Abbas Araghchi)當天下午便飛往莫斯科,向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又譯普丁或蒲亭)求援。然而,普京僅口頭譴責以美空襲,表明願從中調解,卻無進一步舉措,阿拉格齊只能空手而歸。
幾十年來,莫斯科在中東費心經營與各方勢力的關係,敘利亞和伊朗都在它的關鍵戰略佈局中。如今,克里姆林宮的兩次沉默,傳達出無比清晰的信號:俄羅斯無心也無力再次捲入中東亂局。
烏克蘭戰爭是導致俄羅斯在中東盟友面臨危機時裹足不前的最大原因。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東研究所副研究員鄭愛施告訴《聯合早報》:「莫斯科在烏克蘭的軍力已經捉襟見肘,(西方)制裁也持續打擊俄羅斯,因此莫斯科沒能力擴大對伊朗或敘利亞的有力支持。」
根據美國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近期的數據分析,俄軍自2024年1月以來新佔領的烏克蘭領土有限,與烏克蘭相比遭受了相當規模的武器裝備損失,人員傷亡率極高,到今年夏天可能達到100萬人。
據媒體報道,俄烏戰爭期間,伊朗私下為盟友俄羅斯出了不少力。伊朗的「見證者」無人機,曾多次出現在烏克蘭戰場。
CSIS的文章稱,德黑蘭向俄羅斯提供包括無人機、炮彈和數百枚「征服者-110」短程彈道導彈在內的大量援助,並協助俄羅斯建造無人機工廠。作為交換,俄羅斯向伊朗提供雅克-130駕駛教練機、米-28攻擊直升機,同時支持伊朗太空和導彈計劃。
普京1月還與伊朗總統佩澤希齊揚(Masoud Pezeshkian)簽署《全面戰略夥伴關係協定》,加強俄伊兩國之間的友好關係。
華盛頓智庫中東研究院的高級研究員若扎(Iulia Joja)受訪時指出,通過多方面的緊密合作,俄軍得以延長俄烏戰爭,德黑蘭則從莫斯科的次要夥伴升級為重要夥伴。
俄羅斯和伊朗多年來也把阿薩德政權下的敘利亞當成自己的附庸國。俄羅斯在地中海唯一的海軍基地就設在敘利亞的塔爾圖斯港;敘內戰期間,俄羅斯還在赫梅米姆建立空軍基地,作為在敘空中行動的指揮中心。這兩個軍事前哨,對於莫斯科在中東和面向非洲的力量投射至關重要。
伊朗則長年與阿薩德代表的回教阿拉維派結盟,同時扶植加沙哈馬斯(Hamas)、黎巴嫩真主黨(Hezbollah)、伊拉克什葉派民兵、也門胡塞武裝組織(Houthi)等勢力,構築反美反以色列的「抵抗軸心」 (Axis of Resistance)。
然而這些盟友,甚至伊朗自己,近兩年都遭到以色列重創。哈馬斯多名軍事和政治高層被以軍暗殺,真主黨領袖納斯魯拉死於以軍之手,伊朗則有20多名軍官和多名核專家在6月以伊衝突中喪生,關鍵核設施受到不同程度損壞。
美國智庫「捍衛民主基金會」(Foundation for Defense of Democracies )的兼任研究員弗蘭茨曼(Seth Frantzman)稱,12天以伊衝突期間,伊朗向以色列發射數百枚彈道導彈,造成將近30人死亡,數千人受傷,但二者空中實力懸殊,伊朗無法抵禦以軍F-35和F-15等戰機的攻擊。
為避免在本國軍力受限時再與美以陷入糾纏,俄羅斯沒有為伊朗提供軍事援助。若扎說:「俄羅斯的面積是烏克蘭的28倍,至今仍未能打敗烏克蘭,這還是在烏克蘭僅得到西方有限援助的情況下。如果俄羅斯與以色列或美國起衝突,顯然毫無勝算。」
除客觀能力受限,俄羅斯之所以在伊敘危機中表現克制,也與自身戰略考量有關。
國大的鄭愛施分析道:「俄羅斯長期以來在中東地區秉持有分寸的模糊戰略,一邊討好伊朗和敘利亞,一邊謹慎處理與以色列和波斯灣地區的關係。若是在最近的以伊戰爭中過於公開支持德黑蘭,或是在去年果斷介入力挺阿薩德,都有可能疏遠這些關係。 」
以色列境內有100多萬人講俄語,佔總人口約15%,當中多為蘇聯和後蘇聯時代移民。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兼任高級研究員塞加爾(Amin Saikal)受訪時說,這層特別的社會紐帶,促使普京在處理伊敘危機時更小心。
另外,俄羅斯因入侵烏克蘭而受到西方大規模製裁,尤其在能源和金融方面。為分散風險,莫斯科與掌握能源貿易話語權的波斯灣國家擴大合作,尋求更多投資機會,讓戰時國內經濟持續運轉。
英國牛津大學訪問學者加利瓦(Diana Galeeva)2023年12月在華盛頓智庫「波斯灣國際論壇」(Gulf International Forum)網站上發表評論稱,俄烏戰爭期間,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簡稱油盟)和盟友先後於2022年10月和2023年4月決定減產,符合俄羅斯維持石油高價利益。在俄伊發展「防務外交」之際,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的經濟實力,已然成為俄羅斯經濟的根本,使莫斯科保住重要的天然氣和石油收入,並建立替代西方供應鏈的出口路線。
俄羅斯今年1月與伊朗簽署《全面戰略夥伴關係協定》,卻沒承諾共同防禦,也是俄羅斯在中東力求平衡的例子之一。鄭愛施說:「這就是俄羅斯的標誌性姿態:保持存在但不糾纏,保持接觸但不過度擴張。」
莫斯科的模糊態度為自保留下餘地,卻難免讓盟友失望。國大中東研究所副研究員鄭愛施認為,阿薩德垮台衝擊了莫斯科作為可靠後盾的形象,以伊衝突則進一步突顯克宮安全承諾的局限。
兩輪危機過後,俄羅斯在中東的舞台不再那麼廣闊,而且只要烏克蘭戰爭持續,俄羅斯就難以有效增強在中東的影響力。
伊敘盟友遭受重創,也削弱了俄羅斯對抗西方的努力。布拉格國際關係研究所高級研究員伯曼特(Azriel Bermant)在澳洲戰略研究所(Australian Strategic Policy Institute)網站分析道:「俄羅斯需要伊朗充當威脅西方的攪局者,可如今飽受摧殘的伊朗政權已無力給予幫助。」
自冷戰以來,制衡西方始終是俄羅斯中東政策的底色。蘇聯曾與伊拉克、埃及、敘利亞等多個中東國家建立密切聯繫,也與北非阿爾及利亞和利比亞接觸。
蘇聯1991年解體後,美國在中東佔據主導,俄羅斯暫時淡出,但依然與敘利亞、伊朗和土耳其保持關係。普京執政期間,俄羅斯重返中東,不但與以色列共同應對北高加索地區的暴力衝突,還與歐盟、美國及聯合國共同參與以巴衝突的調解工作。
敘利亞2011年爆發內戰後,俄羅斯於2015年高調介入。這是俄羅斯首次在前蘇聯領土之外的戰區進行軍事部署,奠定了它在中東地區的軍事角色,也為它在與美國的角力中增勢。
不過,莫斯科如今表面上努力維持與伊朗和其他夥伴團結一致的形象,卻又刻意避免捲入新的軍事糾葛。鄭愛施認為,這種「有計劃的淡出」,導致俄羅斯在中東的反西方陣線變得更加鬆散、被動且交易式,估計只能維持有限的合作。
可是,這並不代表俄羅斯將從此告別中東,又或是放棄在中東佈局抗衡西方。
南大的塞加爾指出,俄羅斯依然可以通過各種多邊主義機制,繼續與中東國家合作,保持參與度。
例如,俄羅斯和伊朗都是上海合作組織的成員國,沙特阿拉伯、埃及、卡塔爾和阿聯酋則是上合組織的對話夥伴。俄羅斯也是金磚國家(BRICS)之一,這個組織同樣包括伊朗、沙特和埃及。莫斯科預計也會繼續與油盟密切合作,維持能源收益。
華盛頓中東研究院的若扎說,以美對俄羅斯盟友伊朗的重創,只是俄羅斯在中東與西方長期鏖戰中的其中一仗。莫斯科在中東擴展影響力,過去10年都很成功,儘管現在落於下風,也只是暫時受挫,它在中東的影響力依然不可低估。
敘利亞政權更迭,加上俄羅斯被烏克蘭束住手腳,為西方打開一扇機會之窗。後阿薩德時代的俄敘關係還沒着落,美國已經迅速行動起來。美國總統特朗普5月在沙特會見敘利亞過渡總統沙拉,宣佈解除對敘利亞的多年制裁。歐盟多國也恢復與敘利亞的外交接觸,並且反覆呼籲敘利亞別受他國影響。
以哈衝突期間,美國還不斷與卡塔爾和埃及斡旋加沙停火談判,並試圖推動以色列與更多阿拉伯國家實現關係正常化。
鄭愛施分析,西方通過防務合作和經濟激勵措施等方式,加深與波斯灣國家接觸,可能進一步消減俄羅斯影響力。西方的長期承諾,包括與土耳其等關鍵國家的協調,對於塑造更加平衡的地區秩序也具有重要意義。
她說:「關鍵不在於取代俄羅斯,而在於為中東提供更具吸引力的替代方案,即在基於規則的合作基礎上構建穩定與發展的願景。 」
俄羅斯的光芒黯淡,塞加爾認為,中東接下來的大國競爭會在中美之間上演。
中國2023年促成沙特和伊朗復交,有力展現北京的地區影響力。不過,中國與中東的互動,其實更多聚焦經濟和貿易領域,例如「一帶一路」的投資項目。
中國2023年促成沙特和伊朗復交,有力展現北京的地區影響力。不過,中國與中東的互動,其實更多聚焦經濟和貿易領域,例如「一帶一路」的投資項目。
她向《聯合早報》分析:「未來能否出現真正多極化的中東格局,不僅要看中國是否願意承擔更多政治和安全責任,也取決於整個地區是否歡迎這種角色轉變。」
中東長期被視為大國博弈的棋盤,美國仍會充當地區安全秩序的主導者,但中東國家也有自己的考量和決斷。
與中國經貿往來頻繁的沙特就是一個例子。塞加爾說,雖然沙特實際上是美國非常親密的盟友,卻一直熱衷於實現外交政策多元化。「如果有必要,利雅得非常希望擁有一些對抗美國的籌碼。」
各方交手間,必然也有屬於俄羅斯的機會。鄭愛施研判,莫斯科可能加強與中東各方的經濟合作和外交斡旋,尤其是與伊朗和敘利亞新領導層的合作,同時堅持走鋼絲般的平衡策略。
鄭愛施說:「歸根結底,俄羅斯的定位是當所有人的第二好夥伴——並非不可或缺,但始終有用。這樣一來,即使它的相對影響力下降,也能繼續存在。」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