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傷亡無數的地中海上進行搜救

當天是2021年11月23日，無國界醫生救援隊在地中海中部水域剛把7歲的阿里（Ali，化名）從救生艇扶上Geo Barents號甲板，他便衝向父親捉緊他的手。阿里的父親穆斯塔法（Moustafa，化名）行走時拐著腳。
我立即想到，他在過度擁擠的艇上維持坐姿多個小時，現在Geo Barents又搖搖晃晃，他要站好一定很困難。不過阿里幫他站起來，緊抱著他。我走到他們身邊幫忙，在他們的肩膀圍上保暖毯時，注意到阿里右臂上有些用鋼筆寫成的阿拉伯文字。
圖、文：無國界醫生

穆斯塔法解釋說：「我擔心我熬不過來，所以在阿里手臂寫上他母親的名字和聯絡方式。她在敘利亞。如果我在船上出了甚麼事，希望有人可以照顧我兒子，並且通知她。」他告訴我，他們前一天乘上那艘獲救的木船離開利比亞。「我（在利比亞）看到湧上船的人，便發覺這船太擁擠了。我很害怕，想要下船，並向蛇頭大喊讓我們離開。」穆斯塔法邊說邊打量Geo Barents的甲板，確認三個兒子都在船上安然無恙。「可是太晚了，收錢讓我上船的人喝停了我，威脅要開槍殺死我和兒子。我們沒有選擇餘地。」

11月16日，無國界醫生的Geo Barents團隊於一次艱辛的搜救行動中，在距離利比亞海岸不到30海里之處，一共救起99人，當中包括穆斯塔法和他三個兒子。倖存者講述他們在11月15日傍晚乘坐狹窄的木船，離開位於的黎波里100公里外的利比亞海岸地區祖瓦拉（Zuwara）。在海上航行了不消數英里，天氣轉壞，海浪越來越高，引擎也失靈了。

人們驚惶失措。船上有婦孺，他們都很害怕，哭泣起來。許多人感到絕望，在船上抽泣、尖叫和竄動。我無能為力，只能向上蒼祈禱，希望兒子們能活下來。

穆斯塔法說話時不禁把幼子阿里圍在兩臂之中。

該木船在11月15日晚上載著109人離開祖瓦拉，包括穆斯塔法和他兒子。Geo Barents翌日下午接觸到這艘遇險的木船，無國界醫生團隊救起99人，並在下層甲板發現10具屍體，相信遇難者是吸入燃料煙霧窒息致死。倖存者告訴我們，遇難者下層狹窄的甲板上逗留了逾13小時。船上有些人並未察覺身處下層甲板的親友發生甚麼事，而其他人只能在同行者的遺體旁，熬過數小時的旅程。

無國界醫生在地中海中部的海上救援（SAR）:

◎2015年展開，無國界醫生的醫療隊至今共登上8艘救援船，期間曾與其他組織合作操作船隻
◎在2015年到2021年6月12日期間，無國界醫生的救援船進行了693次行動，合共協助了81950人，並進行了169次停泊上岸。
◎在2021年，估計有1,303人在試圖穿越地中海中部期間遇難或失蹤，當中包括兒童。自2014年開始，約22,825人在此同一路線死亡或失蹤。

阿卜杜拉耶（Abdoulaye，化名） 是最後離開木船的倖存者之一。在無國界醫生救援人員拉住他手臂、協助他登上救援救生艇之前，他幾乎來不及了解自己的同伴遭遇了甚麼。

「讓我看看他們的遺體。這些是我的兄弟，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我們一起穿越了利比亞。」阿卜杜拉耶一登上 Geo Barents 就問。 「我需要告訴他們的家人，他們已經死了， 請讓我看看他們。」他的聲音在顫抖，身體在顫抖，目光依舊盯著海平面。

許多在當日獲救的倖存者都在旅途上經歷過連串創傷事件，船上經歷只是最近來的一次。無論他們離開原居地的原因為何、在何時離開，他們的敘述都有一項共通點：暴力、匱乏、擔心自己和親友的安危。穆斯塔法痛苦地坐在地上說：「我對生活不再抱任何希望。我只想兒子能過好日子。我希望他們安全，最後能接受良好教育。」

穆斯塔法的右腿上有一件金屬內固定器，所以走起來一瘸一拐。他表示由2011年起，一直活在痛苦之中。他的腿在敍利亞受了重傷，醫生需要為他安裝固定器。穆斯塔法說：「那時我在店裏，（武裝人員）來找我。他們把門鎖上，用槍托和他們找到的任何東西不斷毆打我。」他向我展示頭上仍然清晰可見的一道長疤。 「我失去知覺，他們以為我死了。幾個小時後，我在空蕩蕩的街道上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一些廢棄的建築物後面，我的腿斷了，渾身是血。」

背景資料：每年，數以千計來自利比亞等北非國家的人們為了逃避戰爭、迫害和貧窮，試圖穿越地中海前往歐洲。大多數人乘坐橡皮艇和木艇，加上歐盟支持的利比亞海岸防衛隊欠缺搜救工作，在這路線出現的人命傷亡日益慘重。自2021年初以來，最少800人被發現在地中海中部死亡或失蹤。

為了填補這致命缺口，無國界醫生自2015年5月展開搜救工作，以拯救海上的生命。我們的救援船提供不同醫療服務，例如處理燃料燙傷、暴力相關傷患、呼吸道感染，亦有駐船助產士照顧孕婦，並提供心理急救。截止2021年6月，無國界醫生在海上共協助了81950人。Geo Barents號為無國界醫生現時使用的救援船

穆斯塔法來自大馬士革南郊的巴比拉（Babbila）。敘利亞在2011年爆發衝突，巴比拉遭到圍困達四年之久。2015年巴比拉解封，穆斯塔法便決定帶三個兒子逃離戰火。當時阿里只有一歲。他們的旅程漫長而艱難：一家人在蘇丹逗留近一個月，然後搬到埃及，當地生活條件相當艱苦。

2021年9月，失業的穆斯塔法只有過期的護照，於是作出艱難的決定：前往利比亞，並試圖穿越地中海。他希望給予兒子上學的機會。一家人從埃及越境前往利比亞，途中經過班加西（Benghazi）和的黎波里，再到薩布拉塔（Sabratah）和祖瓦拉，登上了最終被 Geo Barents 號救起的木艇。

阿里的笑容溫柔得令人難以置信，我很難理解為何這些善良的孩子自出娘胎便顛沛流離。充滿愛心的父親為求讓兒子安全上學，不得不讓他們面臨喪命風險，乘船橫越地中海，實在令人難以接受。這些可恥的現實在歐洲邊境出現，反映了移民政策既不負責任，又不顧後果，迫使人們像穆斯塔法一家般承受喪命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