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英國媒體披露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Nancy Pelosi）或將於8月率團訪台，到上周四（7月28日）晚間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通話長達2小時17分鐘，佩洛西究竟會否不顧一切代價啟程飛赴台灣，一直撲朔迷離。外界盛傳佩洛西在剛剛過去的周末將展開其亞洲行，但直至7月31日本文截稿之時，已公布即將到訪新加坡、馬來西亞、韓國和日本的佩洛西會否訪問台灣依然是未知之數，而這場「訪台」風波卻已導致中美關係與台海局勢高度緊繃。

佩洛西鋪陳「膽小鬼遊戲」

中國外交部已三度發出警告，其中兩度強調「四個嚴重」（嚴重違反一個中國原則和中美三個聯合公報規定，嚴重損害中國主權和領土完整，嚴重衝擊中美關係的政治基礎，向「台獨」分裂勢力發出嚴重錯誤信號）。上周一（7月25日），中國外交部趙立堅稱「我們嚴陣以待」；翌日，國防部加碼表態，「中國軍隊絕不會坐視不管」。在習拜通話之中，習近平也重點闡述了中方在台灣問題上的原則立場，強調「民意不可違，玩火必自焚。希望美方看清楚這一點。美方應該言行一致恪守一個中國原則，履行中美三個聯合公報。」

西方媒體普遍認為中國此次的警告「比往常更加強烈」。揆諸相關分析評論，西方媒體還給出了中國阻止佩洛西訪台的六套「劇本」：一、更多戰機進入台海上空；二、跨越「海峽中線」；三、在台海附近進行導彈試驗；四、飛越台灣上空；五、伴飛佩洛西的專機；六、宣布台灣上空為「禁飛區」。

今天埋藏在佩洛西可能訪台背後的一大危機，在於美國政客操弄「台灣牌」的風險，為了美國和黨派利益，刻意挑戰作為中國核心利益的台灣問題，甚至是挾着世界老大國家的傲慢心態，透過各種危險做法去「測試」甚或「衝破」中國的底線與紅線。可以看到，佩洛西對於訪台一事「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態度，像是在台海鋪陳一個「膽小鬼遊戲」（Game of Chicken），不惜高速對撞可能造成擦槍走火的衝突，也要藉由台灣問題向中國尖鋭叫陣。

佩洛西一旦成行，中國是否真的會採取軍事行動，如今已成為牽動中美與台海情勢「地動山搖」的一大關鍵。然而，誰將會是那個「膽小鬼」？中共又將會如何應對美國在其核心利益問題上的尋事？1950年中共以「抗美援朝」名義參與進朝鮮戰爭的決策歷程，以及1960年代「海南島空戰」與「珍寶島事件」等歷史脈絡，正是一面現實的明鏡。

韓戰美國錯估中國禦敵決心

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9月15日美軍在仁川登陸，大批美軍和南朝鮮軍迅速往「三八線」進攻，戰火隨時有燒到中國東北邊境的趨勢。看在中共眼裏，美軍的作為無疑是對中國國家安全的嚴重威脅。

在此情形下，中共高層數度對美國發出強烈的抗議與警告。6月28日毛澤東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第八次會議上發表講話，表示「中國人民既不受帝國主義的利誘，也不怕帝國主義的威脅」。同日周恩來也以外交部長身份發表聲明，強調「只要我們不受恫嚇，堅決地動員廣大人民參加反對戰爭製造者的鬥爭，這種侵略是完全可以擊敗的」。

最為強烈的一次發聲在10月3日凌晨，周恩來嚴正表明中國政府立場：「美國軍隊正企圖越過『三八線』，擴大戰爭。美國軍隊果真如此的話，我們不能坐視不管，我們要管。」並說：「我們主張朝鮮事件應該和平解決，不但朝鮮戰事必須即刻停止，侵朝軍隊必須撤退，而且有關國家必須在聯合國內會商和平解決辦法。」周恩來緊急約見時任印度駐華大使潘尼迦（Kavalam Madhava Panikkar），請他即刻向印度總理尼赫魯（Pandit Jawaharlal Nehru）報告中國政府立場，再由尼赫魯轉告給美國。

不過，儘管周恩來直白地對美國傳達不到最後一刻不放棄和平，但也不會畏懼退卻的嚴正示警，美國還是低估和錯估了中共的決心。根據《杜魯門回憶錄》的記載，當時美國根本不相信才建政一年的新中國真的敢於出兵與之交戰，從而判斷中國出兵參戰的「可能性很小」、「不足為患」，還斷定他們在朝鮮戰場上「贏定了」。

受命為聯合國軍總司令的美國駐遠東軍隊總司令麥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對於這場「不對稱戰爭」同樣對中國抱持着極為輕視的看法，僅將中共的多番警告視為「虛聲恫嚇」。10月15日麥克阿瑟與杜魯門（Harry Truman）在北太平洋的威克島會面，杜魯門提問中國會不會出兵，麥克阿瑟斬釘截鐵地答道中國不會出兵，並宣稱要「在感恩節前結束戰爭，讓士兵們能在聖誕節前回到家」。

代價高也不讓戰火燒進家門

10月初，美軍與南朝鮮軍一舉越過「三八線」，並持續向北推向，逼進中朝邊界的鴨綠江畔。美軍的炮火壓力，令中共陷入艱難的抉擇。要知道，當時中國的客觀條件是，經過連年戰火，政權還未完全站穩，財政困難，新區土改也還未推展；尤其是軍事力量方面，解放軍武器還很落後，軍隊復員工作仍在進行，海軍與空軍更處於草創階段。用林彪的話來說，當時美軍裝備高度現代化，一個軍就有各式火炮1,500門，可是解放軍一個軍只有36門，真要入朝作戰，既無空軍掩護，又無海軍支援，便能想像斯時中國處境之艱辛弱勢。

「我們雖然擺了五個軍在鴨綠江邊，可是我們政治局總是定不了，這麼一翻，那麼一翻，這麼一翻，那麼一翻，嗯！最後還是決定了。」這是毛澤東日後回憶出兵朝鮮決策過程的描繪。事實上，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對於出兵援朝爭論不休時，毛澤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最不利的情況是中國軍隊在朝鮮境內不能大量殲滅美國軍隊，兩軍相持成為僵局，而美國又已和中國公開進入戰爭狀態，使中國現已開始的經濟計劃受到破壞，並引起民族資產階級及其他人對我們的不滿。」

內地學者王炳林在《抉擇：共和國重大思想決策論爭紀實》一書中，如此概括中共在抗美援朝決策時所面臨的內外交迫：「新中國有沒有力量出兵？敢不敢與世界頭號強國美國對戰？能不能打贏？會不會『引火燒身』、『惹禍上門』？會不會導致同美國直接對峙？如果美國轟炸中國的重工業基地東北和內地大城市怎麼辦？美國是否會使用原子彈？」

正如毛澤東所言：「現在是美國人逼着我們打這一仗的，猶豫退縮、擔心害怕都沒有用，這些心理和情緒正是敵人所希望的。現在我們只有一條路，就是在敵人進佔平壤之前，不管有多大風險，有多大困難，必須立刻出兵朝鮮。」在戰爭即將燒到家門口，嚴重危及中國國家安全時，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最終下定決心「抗美援朝、保家衛國」，並決定在10月19日入朝作戰。

在美國對中國警告不屑一顧的情形下，中國面對美國主導「十六國聯軍」的懸殊戰事，從1950年10月25日至1951年6月10日，經歷五次大型戰役，共殲敵23萬餘人，其中包括美軍8.8萬餘人，將美國打回到「三八線」以南。當然，中國人民志願軍也付出慘重犧牲，卻令美軍在戰局氣勢上從戰略進攻不得不轉為戰略防禦。

中共歷史上的「嚴陣以待」

趙立堅口中「嚴陣以待」四個字，「字愈少，事愈大」，確實引起了外界很大的關注，紛紛往中國大陸恐以級及軍事行動的方向進行推論。事實上，攤開中共官方發言紀錄，以最高層級官媒《人民日報》為例，「嚴陣以待」一語多用於應對國內疫情或洪患等天災；對外則不多見，但一旦使用上，往往是應對尖鋭的領土爭端，或者是外國針對性極強的對華掣肘，具有相當濃烈的警告意味。

可以看到，特朗普（Donald Trump）執政期間對中國發起貿易戰，不只嚴重破壞了中美關係的穩定，更對雙方處於有競有合態勢的經貿關係帶來相當的衝擊。2018年4月17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在回答中美經貿摩擦有關問題時，重話表示「如果美方任性妄為，繼續逆潮流而動，中方必將嚴陣以待，毅然亮劍，打贏這場多邊主義和自由貿易的保衛戰」，表明中國希望維護自身正當合法權益、維護世界多邊貿易體制和規則的態度，也展現面對不合理要求的不畏戰、不退縮立場。

再往前追溯，中共官方較高頻率使用「嚴陣以待」一詞，乃出現於1960年代與美國和蘇聯之間由於保衛領土所發生的衝突。1965年越戰期間，美國軍機多次現身中國雲南、海南島等領土上空，中共認定這些動作「是美國帝國主義蓄意向中國人民進行戰爭挑釁」。9月20日雙方爆發海南島空戰，解放軍殲-6戰機擊落美軍F-104C戰機，駕駛員史密斯（Philip Eldon Smith）跳傘後被俘。21日《人民日報》發表評論《中國人民嚴陣以待》，強調「中國人民解放軍、民兵和全體中國人民，正嚴陣以待」，不管美國及其代理人從何處來犯，「我們都將給予堅決的打擊，消滅侵略者！」

除此之外，1969年中蘇之間因黑龍江流域珍寶島歸屬問題發生武裝衝突，《人民日報》從當年3月到5月發表多篇以「嚴陣以待」為標題的聲明性文章，傳達「中國的領土、領海絕不允許任何人侵犯」、「誰要在偉大的中國人民頭上動土，必將碰得頭破血流，粉身碎骨！」以及「如果你們認為中國政府和平解決邊界問題的態度是軟弱可欺，可以用核訛詐政策嚇倒中國人民，用戰爭實現對中國的領土要求，那你們就是完全瞎了眼睛」、「我們一定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同來犯的敵人血戰到底，不把入侵之敵全部殲滅，決不罷休！」等措詞強烈的訊號。

總的來看，1960年代中共以「嚴陣以待」發出禦敵入侵領土的決心與意志，無論面對美國或蘇聯都取得了勝利，成果甚至成為日後世界權力格局發生變化時，中國發揮積極槓桿作用的基礎。

中國必強硬應對佩洛西訪台

回顧這幾段歷史，目的在於着眼現實。雖然時空背景已然不同，但中共在面臨戰爭威脅，以及核心利益受到嚴重挑戰時的應對與決策，很大程度取決於根植於其體內的性格與邏輯思路。

作為美國政權第三順位繼承者的佩洛西，拿訪問台灣作為其政治要價的籌碼，對北京而言，無疑板上釘釘的越過了中國紅線、衝破了「一中」護欄，是對作為中國核心利益的台灣問題的巨大挑釁，一旦佩洛西飛機降落台灣，還會形成嚴重的「破窗效應」。從歷史經驗來看，很難想像中共不會做出軍事行動反制，就算可能付出難以估量的成本與犧牲，也要捍衛台灣這個核心利益。

來自台灣的鳳凰衛視資深評論員石齊平，曾經擔任台灣海基會首任副秘書長，他對《香港01》記者分析道，中共二十大即將到來，肯定不希望台海情勢出現新的變數。二十大之前，內部一切維穩，對外同樣也是「穩」的概念。這個處境自然會延伸到官方的口頭表態，包括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嚴陣以待」的警告，或者內地其他媒體釋放出來的訊息，北京大概都沒有太多的迴旋空間，一旦佩洛西訪台成行，中方一定會有強硬的動作。

當年毛澤東有句名言：「你打原子彈，我打手榴彈，抓住你的弱點，跟着你打，最後打敗你」，可以說深刻地烙印在中共戰略思維之中。更何況今日主政中國的是習近平，而非毛澤東。2020年10月23日習近平在紀念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大會上就宣示過：「我們決不會坐視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受損，決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勢力侵犯和分裂祖國的神聖領土。一旦發生這樣的嚴重情況，中國人民必將予以迎頭痛擊！」

將習近平的話套進今日的局勢之中，就中共的角度而言，台灣就是中國的「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而佩洛西這位美國第三號人物的訪台，便是其認知的「嚴重情況」。在外交部和國防部接連重話表態之後，無論從朝鮮戰爭以降的中共歷史，還是習近平口中「迎頭痛擊」樹立起的鮮明且強硬形象來看，中國軍隊會否現身佩洛西訪台的航程之中，答案或許已呼之欲出。佩洛西倘若訪台成真，將引發太平洋與台海兩岸的「地動山搖」，需要「嚴陣以待」的，不該只有北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