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到了溫哥華,卻沒拿加拿大護照

撰文:李立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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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頗有名的人類學著作叫做《Flexible Citizenship》,「彈性公民」,作者叫 Aihwa Ong。我是在讀研究院時看這本書的,所以具體內容忘掉了七七八八,大意是指在全球化下,出現了一批口袋裏裝着幾本護照,周遊列國尋找機遇的人。
這些 flexible citizens 未必對個別地方完全沒有感情,但歸屬感不能把他們鎖在一個城市中。他們由經濟利益驅動,不太在乎身分認同,不太在乎自己的「根」。
這本書在 1999 年出版,八、九十年代身在美加的香港移民,在書中是 flexible citizens 的典型。

加拿大溫哥華史丹利公園。(Getty Images)

終於 我在 1997 年 6 月也去了加拿大

那本書很好看。不過,我從來不認為香港移民真的像書中講得那麼純然由工具理性推動。這也許是受自己的「家族移民史」影響。今天,父親那邊的 extended family 基本上都有加拿大護照。1985 年左右,姑媽一家首先決定移民。S 姑姐,也就是那位姑媽的唯一親妹,二話不說決定要跟,原因就是「一世人兩姐妹」而已。

幾年後,她們先後回港探親。1991 年,大批親戚組了個旅行團去溫哥華。我不知道他們在安排旅程時,除了探親外,多大程度上是想「探路」,反正回港後都紛紛申請移民了。唯一是我父親看來不為所動。

直到某天,之前也有參加加拿大探親團的祖母,突然說她也想移民,移民也可讓辛苦了一輩子的母親提早一點退休,父親就去申請了。那是 1995 年。到一家人 landing,是 1997 年 6 月,我們也是整個 extended family 中最後進入溫哥華的一家。

今年香港/加拿大工作假期名額將增至300個,緊記把握機會!(Getty Images)

昔日香港校長 今日加國保安員

不過,多年後,我父親和我還是沒有加拿大護照,因為抵步後,我們又立刻回港,他負責做賺錢的太空人,繼續當他的小學校長,我就繼續讀書和談戀愛。而且我和他心裏,其實都對移民沒有多大興趣。

最記得一次聖誕節探望家人後回港,在溫哥華機場過了關,父親突然呆了一呆,然後帶點尷尬跟一個機場保安揮手打招呼。走過後,他很感慨地說:「那個保安員是某間小學的校長。」

黃子華在 1997 年的《秋前算賬》中說:

「問題係,係咪就係為咗國泰民安,就值得我哋喺最壯年嘅時候,放低自己建立嘅一切,喺另一個地方,重頭再嚟過?」

這確曾是一代香港人心中的問題,但很多人還是做了困難的決定。

移民豈止是個人利益計算

今天,社會上一些角落裏有關移民的討論,就像純粹是你有沒有足夠能力和「資格」,如果有,就看你對香港有沒有足夠的感情和承擔。那就是把要移民的人都想像成 Aihwa Ong 筆下那種只是在計算狹義個人利益的 flexible citizens,然後就問這班人:「你對香港沒有感情嗎?」

在這種論調中,走是容易的,留下是困難的。但我的理解是:

第一, 一個人有能力和資格移民,不等於移民對這個人沒有很大的機會成本,對大部分人來說,移民都不是輕鬆的決定;
第二,世界上當然有人純粹因為計算政治風險和經濟機遇而移民,但對更多人來說,移民這決定涉及的還有家人的意願、子女的未來、有多少親人和朋友在那裏、有沒有已經做了開荒牛的親友、生活模式的比較和選擇、人生到了特定階段時的規劃、價值理念的取捨等。

講到底,一個人應不應該移民,本來就是一個複雜的私人問題,可以有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因素。只不過,若果社會上再次出現移民潮,那就構成一個公共議題了,而社會要問的不是為什麼走的人那麼無義氣,而是社會為什麼留不住人才。

當然,大家對後面那個問題的答案也許都心中有數,只是當我們集中想的是後面那個問題時,明顯地責任不在決定離開的人的身上。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