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島由紀夫切腹45年後 他的修憲主張能被理解嗎?

撰文:羅保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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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年前的11月25日,一個寒冷而晴朗的早上,演歌歌手村田英雄東京家中的電話忽然響起,來電者是小說家三島由紀夫。可惜村田身在350公里外的岐阜縣,連續第10年參加日本放送協會的「紅白歌合戰」。三島致電祝賀,不料成為絕響。
這通電話沒有不尋常的地方,不尋常的是收線後兩小時,三島在東京自衞隊東部總監部切腹自殺,形成「日本戰後最大的謎團」。日本國內對三島及其切腹反應兩極,事件背後種種對國家造成巨大衝擊,亦對日本文學和政治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時至今日,日本國內每年仍有活動記念這位文壇巨擘。

三島由紀夫原名平岡公威,是日本戰後文學大師之一,曾經三度提名諾貝爾文學獎,被西方世界稱為「日本的海明威」;著有多部代表作,如小說《金閣寺》、《假面的告白》以及《豐饒之海》等等,部分更被改編成電影。三島與另一位文壇巨擘川端康成有很深厚的交情,二人亦師亦友。

事發當天中午,三島由紀夫帶領由他創立的武裝組織「盾會」4名成員,前往日本陸上自衞隊東部總監部,以「獻寶刀給司令鑑賞」為名,闖入總監辦公室,挾持師團長作人質。其後,三島站在高台上向近千名自衞隊成員發表演說,遊說他們發動政變,廢除禁止日本擁有軍隊的憲法。

「日本因經濟繁榮而得意忘形,精神卻是空洞的。」他大聲疾呼:「放棄物質文明的墮落,找回古人淳樸堅忍的美德與精神,成為真的武士……自衞隊不覺醒、不站起來,就無法修憲,永遠只是美國的傭兵!」

事與願違,7分鐘的演說結束後,眾人報以噓聲和嘲笑,甚至有人罵他是「瘋子」。三島明白自己的號召徹底失敗,於是回到總監室內,按傳統日本武士的做法,冷靜而準確地利用軍刀剖開左下腹,再讓同伴砍下頭顱,終年45歲。

川端康成步其後塵

這次驚人的切腹事件發生時,包括川端康成在內的多位作家趕到現場,爭相要求入內見三島。可惜,當眾人抵達之時,三島已經身首異處。

川端受這件事的刺激尤深,日後曾對學生表示:「腦袋被砍下的,應該是我。」川端主持了三島的葬禮,並公開讚揚他說:「三島的精神仍然活在許多人心中,並將載入史冊。」

三島切腹後約一年半,川端吸入煤氣自殺,未有留下遺書。日本文壇兩個巨人相繼自盡,更令謎團歷久不散。

三島切腹動機成謎

三島的辭世引起不少猜測和疑問,眾說紛紜,傳他曾向精神科求診,疑因精神失常走向極端。不過,曾撰寫《自衞隊的影子部隊——殺害三島由紀夫的真實告白》一書的前自衞隊軍官山本舜勝反駁說,三島的自殺絕非瘋狂,他曾接受自衞隊的特務訓練,對自衞隊期望頗高,只是在修憲問題上,不滿自衞隊辜負了他的期望。

山本舜勝呼籲國人學習三島「憂國憂民、慷慨捐軀精神」,並相信三島所提倡的「天皇信仰高於人道主義」,可成拯救現代日本的靈丹妙藥。

三島由紀夫不惜脅持人質策動自衞隊政變推翻憲法,可惜無人響應;最終以切腹終結自己的生命,直至今天仍引起日本國內不少反響。

研究三島的學者佐伯彰一指,事件與川端康成獲諾貝爾文學獎有關,「川端獲獎為三島君帶來頗大的衝擊,這和作家的自尊心有關的微妙問題。三島君很介意自己的書是否暢銷,是非常好勝的人。」但三島比川端小26歲,算是晚輩;且以他的文學成就,日後要拿諾貝爾獎也絕非不可能,若說因未獲獎而切腹令人費解,也較牽強。

成長於「一切皆錯」的戰時

三島是繼1960年代的岸信介等人後,新一代的日本右翼旗幟人物,這與他成長的軌迹不無關係。三島生、長於日本帝國,體會到國家在這時期的末日餘暉。

三島出生於一個沒落的貴族家庭,祖父平岡定太郎原是農民,因考上東京帝國大學而踏入政壇,娶貴族出生的永井夏為妻。永井夏生於顯赫的武士之家,在王宮度過少女時代。這樣的家庭背景,營造了三島的貴族情結。

三島19歲時,戰局對日本極為不利。他此時收到徵兵通知,翌年先在群馬縣的兵工廠擔任勤勞動員,跟着正式入伍。但三島出發往前線前患重感冒,被軍醫誤診為肺病,遣送回鄉。而他所屬的部隊在抵達菲律賓後,幾乎全軍覆沒,這使得他內心一直存有苟且偷生的遺憾。同年,好友蓮田善明以陸軍中尉的身分在馬來半島自殺,日本戰敗,加上年僅17歲的妹妹美津子因傷寒病逝,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年輕的三島陷入人生的低谷。

三島生前接受《朝日新聞》訪問,談及他激情的由來時說:「成長於戰爭時期,而且在20歲時得知以往一切都是一個錯誤。」

少年瘦弱的三島將身體練得強壯和充滿剛毅的線條,並參照聖塞巴斯蒂安的造型拍下這輯寫真,其犧牲的精神一早已經體現。

修憲護憲之爭

日本戰敗後,作為戰勝國的美國對日本仍有所忌憚,想出了一個令日本永遠無法和美國作對的策略。被美軍佔領的日本於1946年實行《日本國憲法》,訂明「放棄戰爭」、「不保有戰力」以及「沒有交戰權」。根據這套憲法,日本不能擁有軍隊。

此外,美國亦有致力改變日本人的傳統觀念和教育方針,例如將日本學校有關「修身」的課程,連同傳統美德,例如「孝」、「智」、「勇」、「信」等等一併廢除;並且向日本人灌輸「戰爭」、「軍隊」以及「國家」,都是「絕對惡」的觀念。

為了確保這個原則,美國在1951年和日本簽訂《日美安保條約》,承諾保護不能擁有戰力的日本。根據條約,美國可以任意在日本設立基地,而且即使美國人在日本犯法,日本也沒有審判權。

三島清楚知道,這是個畸形的協定,世上任何一個主權國也不會接受。他痛批戰後的教育是「亡國教育」,憤而成立武裝組織「盾會」。

影響力超同代人

三島認為日本需要的不只是「國家的獨立」,更重要的是「精神的獨立」,他坦言:「日本戰敗20年,拜工業化所賜看來平安無事,但在精神層面上卻見不到任何重建。」是故他生前極力主張修改憲法,亦影響了後繼的右翼分子,如石原慎太郎等。而這個立場,至今仍在日本引起不少爭論和分歧。

不只日本,三島的影響力亦及於外國政治家,如前塞族領袖卡拉季奇(Radovan Karadzic),便是其中一人。

日本詩人高橋睦郎相信,三島對國家憲法的憂慮,充分反映在當今年輕一輩身上,令他們反叛、追尋身分認同、向幻想進發。在5年前的一次訪問中,高橋說:「三島預視了今天日本年輕人的身分認同問題,可以說他是為了這代人而犧牲。」

修憲和護憲的論爭,在當前的日本政界,可算是最火熱的議題之一。然而,礙於三島由紀夫極具爭議的一生,日本政界很少人敢提起這位人物。

三島的切腹容或太偏激,他的一些想法也近似精神分裂,令人費解。但三島對國家的批判絕非無的放矢,而他也深明自己的想法超越了同時代的人。正因如此,他曾對太太說:「也許我不能立刻被了解,但這是沒問題的,因為50年,或者100年後,日本將會明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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