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港大金融學者林晨:香港發展普惠金融是大勢所趨

撰文:陳澔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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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金融借貸周轉資金、擴大投資已是不少企業慣用的生財之道,但即使是在金融市場非常發達而開放的香港,仍有不少小型企業連小額借貸也會被銀行拒諸門外。香港大學經濟及工商管理學院副院長(研究與知識交流)林晨早前獲批2,200萬元撥款,開展「金融科技、金融穩定和普惠金融」研究項目,冀能透過大數據、雲計算、區塊鏈、人工智能等金融科技手段,開發一套針對中小企業和消費者的風險評估管理體系,保障普羅大眾平等享用金融服務,推動金融業再發展。

香港被譽為國際金融中心,但普惠金融卻未見普及。(資料圖片)

林晨2005及2006年在美國佛羅里達大學沃靈頓商學院分別取得工商管理碩士及博士,隨後來港執教,先在香港中文大學教授金融學,至2013年加入港大,現任金融創新及發展研究中心主任。與內地很多負笈海外的經濟學者一樣,林晨學成後,希望透過學術研究促進產業發展,產生政策影響。對於專攻金融的他而言,香港是很適合進行研究工作的金融中心,因為大學和行業之間有密切聯繫,而且香港作為連結中國內地和國際的橋樑,既可觀察國際新興產品及技術的變化,又可掌握內地金融改革的成效及其對金融產業和經濟的影響。

林晨近年做了不少與金融相關的學術研究,而且橫跨不同領域,包括企業財務、金融監管、發展經濟學及金融科技等。今年7月,林晨統籌的「金融科技、金融穩定和普惠金融」研究項目,便成為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轄下研究資助局2020/2021年度的主題研究計劃,獲批2,200萬元撥款;他希望能開發一套針對中小企業和消費者的風險評估管理體系,既保障普羅大眾平等享用金融服務,又加強香港作為地區及國際商業中心的策略地位,從而促進香港從傳統金融中心轉型為金融科技中心。

林晨統籌的「金融科技、金融穩定和普惠金融」研究項目,獲研究資助局批2出,200萬元撥款。(高仲明攝)

鄉村銀行乃普惠金融雛型

「普惠金融」由聯合國及世界銀行在2005年提出,即「讓每一個人在有金融需求時都能以合適的價格,享受到及時、有尊嚴、方便、高質量的金融服務」。不過,這並非新概念,有「窮人的銀行家」之稱的孟加拉經濟學者尤努斯(Muhammad Yunus)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創立的鄉村銀行,可說是普惠金融的雛型。

時值孟加拉大饑荒,人民苦不堪言,而傳統銀行基於風險拒絕借貸,導致當地窮人只可向高利貸借錢過活。尤努斯自掏27美元,借給鄉村婦女做小生意,結果她們不但準時還款,還可賺錢改善生活。於是,他在1976年成立格萊珉銀行(Grameen Bank),向窮困村民提供不需抵押的微型貸款,但要求他們結成小組一起借貸,互相擔保和監督,降低違約風險。在群眾壓力下,此模式還款率高,格萊珉銀行於是成為小額貸款的先鋒,在全球遍地開花,尤努斯因而獲得2006年諾貝爾和平獎。

不過,鄉村銀行的模式已成過去。當銀行制度向富人傾斜、窮人被主流經濟孤立,格萊珉銀行確能發揮作用,只是,以互相擔保為營業模式,規模難以擴張。林晨指:「在一條村落內或特定場合中可採用互相擔保的模式,但規模很難擴大。如果使用純信用貸款,不需擔保或抵押,如何保證人們借到錢後會還錢?」

移動設備有助收集不同維度的數據。(資料圖片)

管理風險以保金融穩定

隨着科技日新月異,普惠金融不再局限於當初的實踐模式,數字金融或是金融科技已成主要推動手段。但即使部份傳統銀行擴大原有企業和個體融資的覆蓋範圍,當中風險仍不容忽視,畢竟中小企業及消費者普遍缺乏統一收集和處理驗證信息的方法,挑戰金融穩定。

林晨認為,普惠金融與金融穩定之間存在矛盾:「所謂普惠,就是將更多銀行不熟悉、未曾服務過的客戶,納入服務對象之中。但不了解客戶,意味着提供服務會帶來較高風險,較易出現違約、金融欺詐等情況。」「普」是盡力擴大服務範圍;「惠」則是給予可負擔的服務。但健全行業發展並不容易,推動普惠金融的同時,也須確保金融穩定,今年新冠肺炎疫情衝擊全球經濟,市場出現巨大波動,銀行業壞賬率大幅上升,造成龐大的系統性風險。如何在推動普惠金融及保持金融穩定間取得平衡,是不可迴避的課題。

如何準確量度微觀及宏觀風險,以進行風險管理?林晨解釋,以往進行風險評估時,每每只限於微觀分析,如分析個人消費行為,再作信貸決策;或是單從宏觀層面思考走勢。而他的項目則要建立微觀分析框架,與宏觀的動態衝擊及商業周期結合在一起,從而建立一個動態、優於傳統金融指標預測力的風險管理體系—充分利用及分析數字足迹、網絡關聯和行為特徵等微觀大數據,同時按照宏觀周期進行動態調整,建立不同模型。

當經濟周期變化愈來愈大且愈見急速時,為了理解更全面的宏觀變化,團隊需大量另類數據,如利用車流、污染、燈光數據了解經濟周期及生產活動的多寡;亦可通過移動設備的數目得知某地的消費或生產強度,實時觀察經濟周期;至於微觀上,團隊會與合作機構一起收集多維度的行為數據,如消費,在可接觸的訓練數據下開展研究工作,找出有效的模型,繼而建立一個宏觀動態風險監測系統。

林晨期望,研究項目可建立一個宏觀動態風險監測系統。(高仲明攝)

普惠金融發掘創新機會

全球貧富懸殊日益嚴重,參考樂施會的統計,全球最富有388人的財富,已相當於全球一半最貧窮人口(即36億人)的財富總和;至去年,全球最富裕26人的財富,相當於38億窮人財富總和,可見財富日益集中。金融海嘯以來,各國央行紛紛量化寬鬆挽救經濟,貨幣供應與所產生的信用額增加數十倍或以上,但受惠的往往只是富人。

回望香港,本地銀行對中小企開戶審查甚為嚴格,中小企不易融資,便轉向財務公司借貸。即使近日金管局宣布推出商業數據交換(CDI),幫助銀行經用戶許可獲取商戶數據,加快中小企獲得銀行融資,但相信仍與便利、合理門檻的借貸有一段距離。

小額信貸只是信貸總額的一小部份,卻能創造更多創新機會。金融科技獨角獸螞蟻集團是內地普惠金融的代表,香港卻沒有廣為人知的普惠金融產品。而香港工業貿易署的數據顯示,中小企佔全港企業98%,貢獻全港46%的就業機會,可見普惠金融發展空間之大。

不過,成功實踐並非易事。例如內地早在2012年放寬金融市場管制,令作為普惠金融服務之一的網上點對點(P2P)借貸平台湧現,最高峰時達6,000多間,但後來大量貸款人違約,亦有負責人捲款潛逃,因而出現大量「金融難民」。經政府整頓後,大量平台被勒令關閉。林晨說:「這麼大的行業不見了,投資者損失很大,亦不利於金融穩定。P2P這種普惠金融服務,做得好的並不多。」由此可見,要在金融安全下完成普惠金融框架並不容易。

普惠金融是大勢所趨,已被視為全球政策方向。二十國集團(G20)全球普惠金融合作夥伴組織(GPFI)每年發表進展報告,介紹各地普惠金融發展進度,並提出四大原則:利用數字技術推動發展、平衡數字金融發展中的創新與風險、構建恰當的數字普惠金融法律及監管框架,以及拓展服務基礎設施生態系統。

林晨分析,內地的監管思路較容許試錯,先嘗試,失敗後砍掉重練,目前不再追求高速增長,對金融安全要求更高。但內地與香港進程不同,後者仍處起步階段,他期望研究項目能以綜合框架去考慮問題,非只考慮普惠金融的產品設計,還應考慮金融風險及金融安全,而金融科技是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法,可利用技術完成風險管理。「金融科技研究是一個動態過程,一開始只是想解決問題,通過大數據做到更好的普惠金融服務,不論支付、信貸、保險或財富管理, 但慢慢地大家會期望得到更多私隱保障、數據安全⋯⋯要求日漸變高。」

國內P2P網絡借貸發展良莠不齊,金融安全更見重要。(資料圖片)

港金融地位非穩如磐石

2008年,美國《時代》雜誌創造「紐倫港」一詞,香港與紐約、倫敦齊名。但十二年過去,香港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未必如往日般穩固。中國(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與英國智庫Z/Yen集團每半年聯合編製「全球金融中心指數」排名,評估全球108個金融中心的營商環境、金融體系發展、基建、人才資本、聲譽等範疇。在9月的最新排名中,紐約、倫敦依次高踞冠亞軍,香港則排第五,低於上海及新加坡。如再細看競爭力指標,香港基建及金融發展水平排名較遜色,分別是第五及第六位。

從金融中心過渡至金融科技中心是必然、也是應然。林晨說,金融科技概念廣泛,其中包括金融監管、信貸科技、支付科技、保險科技及智能理財等,香港一定要擁抱科技,才能保持金融中心的競爭力。「全球最高市值的十間公司,幾乎沒有銀行,全是科技公司。這些科技公司某程度都從事金融業務,如亞馬遜、阿里巴巴及騰訊, Facebook還有自己的貨幣,金融與科技已是密不可分。」他強調,銀行、證券、財富管理、保險及金融行業,不僅運用科技,還要適應科技所帶來的新要求,「如何重新塑造行業及提高適應力,變得很重要。」

更重要的是,在粵港澳大灣區,港深地理相連,當深圳定位為科技中心,香港作為金融中心,產業與金融科技的結合是非常重要的發展方向。林晨最後提醒,擁抱科技包括對科技的理解,畢竟投資者對企業科技的理解及前景,會影響定價及投資意欲,「不論什麼年代,科技是成就一間偉大公司的真正因素,而非短時間內股票的升幅。」

上文節錄自第241期《香港01》周報(2020年11月23日)《 專訪港大金融學者林晨 香港發展普惠金融是大勢所趨》。如欲閱讀全文請按此試閱周報電子刊,瀏覽更多深度報道。

241期《香港01》周報精選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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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港大金融學者林晨 香港如何發展普惠金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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