瘖啞是青春的症狀:《關於莉莉周的一切》中的失語者 | 黎子元

撰文:黎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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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瘖啞」即使是一種不說、不會說或不能說的狀態,但作為一種症狀,「瘖啞」這種「不說」也有一種「意義」,也是一種「要說」、「訴說」。一如弗洛伊德在《歇斯底里研究》(1895)中所言,當治療深入了致病記憶核心時,歇斯底里症狀也「有話要說」。

——《瘖啞與傾聽:精神分析早期歷史研究》沈志中

 

【鏡花非花電影講座2018】第一場講座圍繞著岩井俊二2001年作品《關於莉莉周的一切》(又譯:青春電幻物語)展開,題目是「青春の瘖啞」。「瘖」讀作「音」,同「喑」,意思是不能出聲。「瘖啞」和「青春」有什麼關係?為什要用這個題目來談電影?

 

「瘖啞」指的是一種失語的狀態。其中包括了並非基於器官損壞而是作為精神疾病的失語症,正是精神分析重要的研究對象。今天,我們已經可以根據精神分析理論,將失語症(aphasia)視作歇斯底里(hysteria)的一種表現,並將歇斯底里歸類為神經官能症(neurosis),從而區別於精神病(psychosis)和性倒錯(perversion)。

 

倘若回到精神分析的濫觴,恰恰是以失語症為轉捩點,迫使弗洛伊德的理論研究從19世紀的神經學脫身,必須另外建立一套自足的理論體系,來處理前人無法處理的或者尚不被前人視為問題的問題。這便是沈志中在其著作《瘖啞與傾聽:精神分析早期歷史研究》通過檢視弗洛伊德早期研究活動試圖重現的精神分析自身問題意識的起源。

 

《瘖啞與傾聽:精神分析早期歷史研究》,沈志中,行人出版社2009年出版

 

當時,弗洛伊德已經發現症狀的致病根源除了神經上的問題,還有「意義」的問題,因而需要形成一套與神經學不同的心理學語言,展開「內在自察」過程,以這套語言將意識現象「轉譯」出來。

 

到底心理學與神經學的區別是什麼?

 

讓我們以「Anna O…」的案子為例。Anna O…是一位19世紀的22歲女性,她在照顧完病重的父親之後出現了各種症狀,甚至有了語言障礙,最終變成瘖啞。這種非器質性失語狀態是神經學無法處理的。只有通過催眠,讓案主回憶起症狀首次發生時的情境,並引導她把這個情境口述出來,症狀才得以消失。

 

上述案例顯示出19世紀神經學尤為重視大腦皮質研究、給予意識現象優先地位的理論取向並不能解決精神疾病的種種問題。弗洛伊德在那時認識到,大腦皮層上的意識現象只是精神過程的一個部分,甚至只是伴隨現象。如果正常的言語對應著意識層面的活動,那麼失語則是對應著另一個更為隱秘的部分出現的問題。

 

非器質性失語症是一種精神疾病,它的致病機制是由於某個記憶情境受到了壓抑,致使與這個情境相關聯的情感發生剝離,無法紓解和弭除,患者於是不得不以身體上的種種症狀(包括失語),將之表達出來。因此,「歇斯底里的瘖啞無語並非不說,而是一種要說,一種被傾聽的要求」。

 

 

失語症的致病機制給出了一個別樣的視角供我們重新審視《關於莉莉周的一切》,聯想到電影中的少年們以及他們的「瘖啞」:星野修介的無聲呼喊、蓮見雄一的痙攣嘔吐、津田詩織的悄然自殺、久野陽子的靜默反抗(四個角色分別由忍成修吾、市原隼人、蒼井優、伊藤步飾演)。

 

他們的瘖啞——不說、不會說或不能說——其實在向我們訴說、表達著什麼?是什麼造成少年們的噤聲無語?在他們的年紀,被稱作「青春」的時期,有著怎樣的生存狀態?這是度過了青春的人們曾經體驗過的,抑或之後已經被遺忘了的「青春的殘酷」?(遺忘本身也是一種殘酷?)失語,說不定就是青春的症狀。

 

 

而浸淫於「莉莉周」飄逸迷幻的音樂(為失語少年表達了什麼?)與治愈心靈的「以太」能量,從現實世界逃離、躋身於互聯網討論區依賴鍵盤表達(以冰冷的敲擊聲),難道不也是一種在失語症發作下少年們不得不投身其中的怪異的生存狀態?失語,因此不得不對他人、更對自己殘忍。這股殘忍可以歪曲自己,傷害他人,有時陷入無力,有時又能釋放出驚世駭俗的力量。

 

倘若有一天,那股莫名的情感終於被迫得到紓解和弭除,有的東西獲得了表達(哪怕以顛倒扭曲的形式),有的東西無法再表達(壓抑、遺忘、拋棄),那麼便可宣告,青春已經過去。成年人不再進入「青春の瘖啞」的狀態,他們在象征秩序中「覓得其所」,他們流暢地講著空泛的話語。

 

《關於莉莉周的一切》中的失語者!他們在青春殘酷物語中各自有著怎樣生命軌跡與命運導向?讓我們逐一細述,就從星野修介談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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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日下午3-5,01空間,第一場講座:《關於莉莉周的一切》——青春の瘖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