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墨寶穿越六世往事《快雪時晴》編劇談歷史入戲【藝術現場】

撰文:胡雅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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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末(11月10-11日),台灣國立國光劇團的新編京劇《快雪時晴》於香港文化中心上演。這部京劇與交響樂跨界的作品,以王羲之三幅墨寶 ── 《快雪時晴帖》、《喪亂帖》及《蘭亭集序》入戲,於時空交錯中演繹一場戰亂流離、鄉關何處的故事。在演出前的講座中,《快雪時晴》編劇施如芳坦言,要將東西方兩種居於審美高峰的藝術融合成一部作品,其創作歷程猶如一場冒險。戲中,她將物與人顛沛流離的命運相互交織,傾注自己對於人與生命的理解和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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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關何處:以外省寫本土

京劇《快雪時晴》跨越六個時空,所處理的始終是身體與精神「歸於何處」的問題。全戲開頭即埋下伏筆:東晉永和年間,即將率軍北伐的張容(唐文華 飾)收到友人王羲之的書信,信以「快雪時晴」起興,信封上的收信人寫著「山陰張侯」。以當時習俗,世家大族的稱謂皆以祖籍冠之,而王羲之不以張容祖籍「清河」稱之,反冠以南遷後的居所「山陰」,由此,一段戰亂流離、被迫南遷的往事被觸及。戲中隨後所涉及的朝代以至現代的台灣,無不有著類似「偏安」的歷史。所謂偏安(rump state),即是指原有政權/政府因分裂、被入侵等原因,造成政權被部分顛覆、失去部分領土,此後只能在小區域中運作的情況。北歸失敗,主角張容化作一縷遊魂穿越時空,在尋找那封「快雪時晴」的歷程中見證不同歷史時期離散者的心緒。

 

施如芳,京劇《快雪時晴》編劇。被文學評論家王德威譽為「台灣當代戲曲的最佳詮釋者」。《快雪時晴》香港首演前,施女士以《引經典文物入戲——談〈快雪時晴〉文本創作》為題,講述該劇的創作歷程。(圖片由 香港科技大學藝術中心 提供)

 

與通常的傳統戲曲專注表演、故事相對淺近不同,《快雪時晴》本身有著深厚的文化意涵,為何如此?還要從這齣戲的創作歷程講起。編劇施如芳介紹,起初國光劇團的王安祈老師找到她,希望寫一部取材於台灣本土的戲。但如何既保持戲曲的古典美學特徵,又與台灣近當代的歷史結合?她受到紀錄片《尋找太平輪》啟發,決定從南來的台北故宮文物入手,將物與人的命運相連,以外省寫本土。

 

 

為了將故事寫得真實,施如芳參閱了許多文獻。戲中一幕,姜成章(謝冠生 飾)放學途中被秘密撤退的軍隊抓兵,沒來得及與母親道別;演員跪地一刻,台下有觀眾不禁落淚。這個故事並非虛構,施如芳說:「我不敢虛構,因為這段歷史離我們很近,這是很痛的故事。」

 

 

那麼,究竟鄉關何處?施如芳解出王羲之書信的「密碼」:其實,王羲之之所以稱呼友人為「山陰張侯」,是希望朋友可以在新的地方安身立命。這種缺席又彷彿時時在場,道出「且安歸處」的呼喚。而歸處在哪?劇中「大地之母」(魏海敏 飾)便似一種精神原鄉的化身,承載、包容萬物,也引領著劇中人物的精神走向。

 

文物入戲:為甚麼是快雪時晴帖?

施如芳說,《快雪時晴》講的是:水墨有靈,至性不摧。事實上,王羲之的三帖在戲中均有出現,但何唯獨選《快雪時晴帖》為主角?她給出兩個主要原因:一是,一千多年以來,「快雪時晴」這四個字流傳至今,已成為中國文人心中重要的文化象徵;二是,這封僅有28個字的信件相較於場面描寫清晰、詳盡的《蘭亭集序》,有更大的創作空間,便於虛構故事。戲中,水墨不僅以多媒體手段呈現,連演員的身體也象徵著水墨的一部分 ── 文字不會講話,王羲之也不會出場,一切都以後世之人「代言」。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

 

欣賞完《快雪時晴》,最大的感受莫過於:編劇完全是以寫舞台劇的方式來寫中國戲曲。其中一場,兩位母親(裘母,魏海敏 飾;高曼青,蔣啟真 飾)一位著古裝、一位著現代服裝,卻有著共同的情思 ── 對正在戰場廝殺的親人的思念,這種相同的情思牽起古代與現代兩個時空,同時交疊於舞台之上;這對於通常按歷時順序敘事的中國戲曲並不多見。施如芳認為,要讓台下觀眾產生共鳴,就要把抽象的文化概念寫得真切自然,故事要立足於人的生命,讓觀眾信以為真。

 

兩位母親一位著古裝、一位著現代服裝,卻有著共同的情思 ── 對正在戰場廝殺的親人的思念,這種相同的情思牽起古代與現代兩個時空,同時交疊於舞台之上。

 

出入歷史  觀照人與生命

事實上,我們今時今日看到王羲之的墨寶都非真跡,均為摹本;關於這件事,施如芳也寫入戲中。

 

將摹本這件事寫入戲中,不僅因為這是一個歷史真實,而是因為這件事本身就可以帶出許多關於生命的故事。
施如芳

 

能夠製作出如此感人的藝術作品,其中莫不是包含著創作者於人與生命的關注。施如芳說,她寫戲沒有想教育觀眾,更多的是一種分享,尋求一種超越和解脫的境界。因此,她劇中的人物也都是平等的。她更援引作家沈從文的話,詮釋創作思想:

生命在發展中,變化是常態,矛盾是常態,毀滅是常態。生命本身不能凝固,凝固即近於死亡或是真正死亡。惟轉化為文字,惟形象,為音樂,為節奏,可望將生命某一種形式,某一種狀態,凝固下來,形成生命另外一種存在和延續,通過長長的時間,通過遙遙的空間,讓另一時另一地生存的人,彼此生命流注,無有阻隔。
沈從文

問及自己對於人與生命的看法,她則再次回到王羲之《蘭亭集序》中的字句: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她說:


「我認為人與人、人與物之間的關係都是『片刻會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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