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哲學】尼采的「上帝已死」 與祂的誕生和不朽|于千

撰文:于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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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已死。」德國哲學家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如是說。顯然地,這是一句大家都聽過的話了。聖誕節,本來好好紀念上帝的誕生不就好了?為甚麼偏要掃興? 當然不是刻意要唱反調。或許說,愈是理解尼采的「上帝已死」,便會發現其實「上帝」並沒有那麼容易死去,我們在聖誕節好像仍看到祂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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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已死?但祂又如何誕生?

從字義的指涉上,「上帝」固然是指基督教的神;但從實質的意義上,尼采所說的,其實是一種以神作為根據,從中推展而出的一套價值觀。打從基督教在歐洲興起,人類的生命便彷彿有了意義的中心,作為道德的指引,引導人們生活,,亦為人的生死問題提供了確切而無庸置疑的答案。

所謂「上帝已死」,在嚴格的意義下有兩個面向:一是真理的消亡;二是價值的真空。第一個面向,當然就是本體論的問題了。「上帝」的死標示了對最高的抽象真理的不信任,是一種對「邏各斯中心主義」(logocentrism)的批判。伴隨著祂的死去,便是一種觀點主義(perspectivism)。而在價值哲學上,最高真理的消亡所引申的自然就是價值虛無主義(nihil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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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對之所以要用到「上帝」一詞,並非針對上帝或宗教本身。其一是他處於一個逐漸以自然科學解析現象的年代;但要說到其他的誘因,必然是他對康德哲學的不滿意。面對科學的興起,康德顯然地採取了上帝與科學兩者兼容的路線,先以人類的理性作為依據,說明科學與物的現象世界相互連結,但與此同時又堅稱有一個人類無法把握的物自身世界,讓神的地位得以保存。而尼采對康德的批評,不在於兩個世界之間的相容問題,而在於:理解世界的方式並不只有理性思考這一途徑。

因此,死了的「上帝」不只是宗教的神和與之相關的教條,亦是一種從古希臘傳承下來的理性至上主義。只要讀過尼采的早期著作,就不難發現他的這套思維邏輯。在《悲劇的誕生》(The Birth of Tragedy)中,尼采早就強調過非理性思維對藝術的重要性——好的藝術能展現酒神(戴歐尼修斯,Dionysus)與太陽神(阿波羅,Apollo)互相角力之間的平衡感,但自從蘇格拉底哲學的興起,理性便成為了人類感知世界的主流方式。根據尼采,歐里庇得斯(Euripides) 的悲劇之所以不夠精緻,是因為其受了蘇格拉底的思想影響,忽視了戴歐尼修斯在悲劇中的地位。

尼采《悲劇的誕生》(The Birth of Tragedy)(Oxford University Press)

我們當然知道,其後柏拉圖對老師蘇格拉底的哲學加以發展, 又把理性思考視為人類回歸柏拉圖式天國的唯一途徑。經柏拉圖後,理性便自此昇華到神聖的層面。到了中世紀,聖奧古斯丁又吸納了新柏拉圖主義的觀點,進一步把柏拉圖式天國「改進」為基督教的天堂。此後,「邏各斯中心主義」便塗上了基督教的色彩。

上帝的誕生,是試圖透過理性思考找尋最終真理的結果。即使歐洲世界並沒有向基督教的方向發展,「神」仍舊會出現。與其說尼采的宣稱是針對宗教,倒不如說他是反對一切以理性為基礎,且單一的世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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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已死後的價值虛無?但上帝真的如此輕易死去?

不少哲學家(如海德格)都認為,尼采之所以說「上帝已死」,最終是為了闡述一種虛無主義。也就是,既然沒有所謂的真理,價值也不過像無主孤魂,是虛無飄渺的——或如尼采本人說:「甚麼是虛無主義?那是最高的價值自我貶損。缺乏目的。」那麼,我們很自然就會問:在如此虛無飄渺的世界,人類的存在究竟還有否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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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的答案可能一早就埋藏在上文提到的《悲劇的誕生》。當尼采批評代表著理性的阿波羅式思維,彷彿就隱約告訴我們,假如藝術需要一點戴歐尼修斯式的瘋狂,人生亦如是。因此,到了尼采後期的《歡愉的智慧》(The Gay Science),便先是提到了悲劇英雄,說到那些英雄與神都是一樣,被人所創造,然後又被歌頌,繼而推展到神破滅。他說,我們應當看到英雄的一些特質其實就埋藏在日常生活中,又應該從藝術家的視覺,看懂觀照世界的方式。不同的是,我們不應只像詩人一樣,只懂寫故事歌頌英雄——我們要把自己視為人生的「英雄」,同時又把自己當作自己人生的詩人。

尼采《歡愉的智慧》(The Gay Science)(Dover)

接下來,我們很自然就會認為,假如我們真的成為了自我的創造主,那世界豈非大亂,道德秩序也失去根據?先把這些問題都放在一邊吧。在聖誕節,我們要談歡快的。就試想像我們都成為了價值的主人,接下來,要你去認真想想聖誕節的價值和意義,你又會想到了甚麼呢?

在回答這個問題的同時,便會發現,其實「上帝」並沒有真的那麼輕易就死去了。對的,現今的人談聖誕節,談的不再是要紀念耶穌的誕生;他們一般談的是要怎樣運用假期,去哪裡旅行,買甚麼禮物。在歐洲,上帝的地位雖然受到了動搖,信主的人明顯地比幾百年前的比例要少,但聖誕節的慶祝活動卻鬧打愈來愈熱。假如把目光放到非基督教的國家,情況便更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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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們即使真的能擺脫宗教上的約束,在實際上的層面上,我們還是跟隨了社會主流的價值觀。在宗教作為價值中心的世界觀消散以後,隨之以來的是商品化社會的價值觀。有趣的是,其實早在耶穌誕生之前,羅馬帝國的密特拉教早有類似的慶祝活動,而基督教的聖誕節只是把別人從權力中心裡踢走,取而代之而已。而到了現今,消費主義又成了新的「上帝」,把舊有的基督上帝趕走。

尼采雖不認同馬克思,但估計萬萬也沒有想到,馬克思所說的商品化社會在現今的世界真的取代基督教上帝的地位。而滋養著商品化思維的,正是一種單一的、以金錢和經濟為邏輯的理性思維,此可謂無異於其他理性哲學對我們帶來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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