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20習特會】澳門大學學者王建偉:西方誤解中國要取代美國

撰文:唐宇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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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關係的走向,很大程度上寄望於G20峰會。一段時間以來,兩國之間的經貿摩擦未見緩解,對於摩擦外溢到經貿領域之外的擔心也逐漸上升,尤其是台灣、南海等地緣政治問題,有可能成為矛盾升級的導火線。
目前來看,兩國都有紓解矛盾的客觀需求,在G20峰會前,《香港01》記者採訪了澳門大學全球與公共事務研究所所長王建偉,請他解讀G20之外、中美摩擦的背後癥結。

01:G20峰會前,美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John Bolton)透露,因貿易戰而下滑的中美關係,很大程度上會發生轉圜,這也是基於兩國國內、以及國際因素等多方面考量得出的結論,對此您怎麼看?

王建偉:其實,貿易戰還不是兩國關係緊張的最關鍵問題,現在要防範的是:由兩國關係下滑導致的地緣政治衝突。例如在台灣、南海等問題上,雙方在所謂「自由航行」問題上差點擦槍走火。

這讓我意識到,如果中美關係繼續這樣演變下去,新冷戰甚至是局部熱戰真的可能發生,而這些情況都不符合雙方利益。特朗普(Donald Trump)其實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據傳他曾對博爾頓說:「你知道我們的區別在哪裡嗎?你喜歡戰爭而我不喜歡。」當然,真偽無法考證,不過至少說明一點,當中美分歧面臨失控時,美國也會採取正面行動。

例如,在中美關係緊張加劇的時候,雙方的國防部長就在新加坡會晤了。前一段時間因美國制裁中國軍方,導致雙方軍事演習中斷,但很快也恢復了。中美之間停止了將近一年的外交安全對話也得以重啟,緊接著特朗普和習近平通了電話。這些轉折都很有戲劇性,中美關係可以用「峰迴路轉」來形容,現在值得期待的就是兩國元首G20峰會的會晤。

所以,中美之間的摩擦,如果不管控的話的確有失控的危險,回到貿易問題上面,(貿易戰)持續了半年多,效果並不像特朗普想像的那麼好。雙方經濟都有損失,中國也沒被打趴,雖然特朗普嘴上說還要繼續加徵關稅,但這種長久的消耗,沒有哪個國家的體制可以經受。而且,美國有選舉周期,這意味著美國領導人難以制訂長遠規劃。

美國中期選舉後,特朗普團隊差不多要到明年下半年,才開始籌備總統大選,所以這段期間是中美關係的窗口期,也給中美關係的改善帶來了更大可能性,因為美國不需要為了政治原因突出對華強硬。

王建偉認為,當中美關係瀕臨失控時,雙方便會採取正面行動。圖為美國防長馬蒂斯和中國防長魏鳳和早前在新加坡會晤的情況。(視覺中國)

01:特朗普似乎更傾向於實用主義,地產商背景的他不像傳統政客那樣,深受意識形態束縛,從這一點來看,反而他有可能成為避免中美關係滑向新冷戰的關鍵,對此您怎麼看?

王建偉:我認為有這個可能,特朗普的國安外交團隊基本是非常右的強硬派,他們主張與中國對抗,是所謂的「屠龍派」。如果讓他們來決定中美關係的話,中美關係肯定不會有好發展。現在關鍵在於特朗普,他在競選的時候,並沒有把中國看成戰略對手。他確實比較實用主義,十分注重經濟上是否吃虧。但是他手下用了這麼一批人,逐漸的他也受到強硬派的意識形態影響。

但是,特朗普還沒有完全被那些強硬派意識形態俘虜,他是個商人,商人不喜歡打仗。中美關係確實有時也在於特朗普的一念之差。雖然他下面那些人可以影響他,但是關鍵決策還是由他掌握。所以從中國的角度來講的話,要加強和特朗普的溝通,把握住中美關係基本穩定的大局,不要讓爭端失控。

王建偉認為,作為商人的特朗普不喜歡打仗,而且不太受強硬的意識形態俘虜。(視覺中國)

01:在美國決策圈存在著將中美關係上升為意識形態之爭思潮的背景下,經貿關係作為中美關係「壓艙石」的作用是否還在?其實美國的基礎設施亟待更新,這有可能成為中美之間合作的一個窗口,您認為讓中國人去承建美國的基建,在美國社會的接受度如何?

王建偉:去年美國發表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裏,已經明確提到中美之間的競爭,尤其在亞太地區的競爭是兩種制度,兩種發展模式的競爭,這與冷戰時杜魯門(Harry S. Truman)所發表的宣言有點相似。但是特朗普本人對意識形態,例如人權、民主、自由這些興趣不大。中國的治理模式自「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在國際上影響力越來越大,很多美國人認為,這威脅了美國在世界上的領導地位。然而,目前美國提供不了對等的選擇,所以會感到非常焦慮。

中國雖然在主觀上,沒有想過要挑戰美國的地位,但是隨著影響力的逐漸擴大,讓美國認為這實實在在對其發展和全球治理模式造成了挑戰。特朗普上台以後,宣導的單邊主義其實已經偏離了美國原來宣導的全球治理模式,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宣導新的全球治理模式更加劇了美國的恐慌。

至於讓中國去承建美國的基礎設施,在美國國內呼籲中美「脫鉤」的氛圍下,可能性不大,這是在政治方面。但是在經濟方面是可行的,由於美國不是中央集權國家,這樣的合作可以通過地方政府進行。不過,美國總體傾向是要限制中國在美投資,在項目審查方面可能會以國家安全為由,將其拒之門外。如果習特會之後,中美之間的摩擦得到緩和,未來應該是有可能的。

美國基建日漸老化,在改善基建方面,中美並非沒有合作的可能性。(路透社)

01:中美經貿的摩擦,很多在於結構性的矛盾,中國也通過擴大開放和改革等措施,應對來自外部的挑戰,但是外界有聲音會解讀為中國「讓步」了,對此您怎麼看?除了經貿領域的摩擦,還有哪些由於中美關係下滑帶來的風險需要防範?

王建偉:不必回避的一點是,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美國在某些方面對中國有特殊待遇。但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崛起,很多美國人認為不能繼續這樣下去,因為經濟實力的對比發生了很大變化,這從美國的角度來看,是有一定道理的。當初討論(中國)加入WTO的時候,有反對的聲音認為,如果加入WTO,中國的市場會垮,中國的工業也會垮掉。但事實證明,加入WTO對中國的發展有好處,並沒有如這些反對聲音所說的那樣。

現在的情況有點類似,很多方面,中國在經濟上的做法也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候。且不論過去誰佔誰的便宜,現在的情況是,如果不加以改革,中美經貿關係很難長期維持。這樣其實能倒逼中國國內經濟體制改革,提高企業的競爭力。從這個角度來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中國今年辦了第一屆進口商品博覽會,釋放了很多擴大開放的信號。這說明中國在積極調整,這樣說來,這種「讓步」也是必要的。

中國早前在上海舉辦進口商品博覽會,向外界宣示深化改革開放的決心。(視覺中國)。

01:特朗普目前的戰略,似乎是要聯合歐洲、日韓、北美來圍堵中國。在中美摩擦的大背景下,歐洲是否會在中美之間展現某種傾向性,從而成為關鍵的第三方角色?

王建偉:在中美博弈中間,歐洲、日本現在所處的地位比較尷尬,美國當然想聯合歐盟、加拿大等國家圍堵中國,所以就有了美墨加協定。但是現在看來,這個做法也很難奏效,因為歐洲、日本這些國家從本質上講,要維持由美國主導創立的多邊世界貿易體系,所以這點上面來講,美歐有根本性分歧。

貿易戰並不僅僅針對中國,美國也沒有對盟國留有情面。所以在多邊主義問題上,歐美分歧要遠遠大於中歐分歧。但是,不能斷定說,因為歐洲和美國有分歧,中國就可以聯歐制美,這個也不現實。因為畢竟歐洲和美國在意識形態方面更接近,在一些地緣政治問題上和美國也有共同利益,比如南海的問題。

在北約軍費、歐洲建軍、難民政策上,特朗普與馬克龍等西方盟友分歧相當嚴重。(視覺中國)

01:美國作為霸權國,一直不願有新興經濟體挑戰其地位,現在看來,美國已認定中國是對手,中國到底在哪些方面觸動了美國敏感的神經呢?

王建偉:冷戰以後,美國的最大戰略目標,就是要防止出現一個所謂的同級競爭對手,在局部問題上,和美國競爭沒有關係,但不能成為美國的全面競爭對手。從這個角度來講,中國就有可能變成同等級的對手,所以美國很著急,美國國內有一些勢力認為現在可能是遏制中國崛起的最後機會。

從中國的角度來看,要注意內政對外交的影響。現在來看時間在中國一方,2008年金融危機以後,美國呈下降勢頭,中國繼續上升。中國越來越接近世界舞台中央,十九大報告提出,中國應該為其他國家提供一個不同的選擇,西方則解讀成中國要取代美國。當然主觀上說,中國沒有這樣的企圖,也再三否認了。但還是引起了美國的焦慮,這也是兩國關係下滑的一個基本原因。改革開放之初,西方世界很歡迎中國國內改革開放,所以願意在很多方面給中國特殊待遇。但是現在,中國內政對外交的加分作用不像過去那麼明顯了,甚至起了反作用。

其實,這裡也有一個兩難的問題,中國需要在宣傳方面對內提振信心,但是,對內提振信心的方式,在國際上卻引起了焦慮。中國發展到現在的經濟體量,需要開始考慮內政的外溢效應,因為對國內民眾說的話,也同樣被外部關注著。

中國在崛起過程中應該保持平常的心態,中國不會走國強必霸的老路,中國也沒有必要這樣做。現在中國基本上已經很強大了,所以在宣傳上沒有必要過度強調。強大的時候表現平凡的一面,才能讓國際社會更容易在心理上接受一個崛起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