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國會大火 燒出危地馬拉什麼危機?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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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時間11月21日,危地馬拉首都爆發大規模動亂,催淚瓦斯瀰漫街頭,示威群眾與鎮暴警察就地互搏,國會建築則遭人攻入縱火。喧鬧聲中,控訴總統賈馬太(Alejandro Giammattei)的口號此起彼落、不絕於耳,遍地碎玻璃倒映陣陣濃煙,煙中隱約浮動着騷亂根源:一份難孚眾望的國會預算案。

11月18日,危地馬拉國會通過2021年度預算,在振興經濟與對抗疫情的考慮下,政府大舉規劃基礎建設項目,預算金額高達997億格查爾(折合約1,006億港元),打破該國歷史紀錄。但正如財富分配不患寡而患不均,人民之所以對這份超高預算案怨聲載道,箇中關鍵,便是金額的權重與配置。

危地馬拉警員抬走示威者。(Reuters)

細究預算案內容,政府雖為應對疫情衝擊經濟,增加了基礎建設預算,卻未能大手一揮憑空生財,以致輝煌數據下,盡是剜肉補瘡的悲涼與無奈。在997億格查爾的預算金額中,有高達三分之一須靠債務融資造就;醫療、教育、福利與司法預算更被迫「犧牲小我」,以成全國家扶持基礎建設的決心。

對貧富差距極大的危地馬拉而言,其本就苦於高貧困率與階級不平等,新冠疫情肆虐後,情況更是雪上加霜。底層人民急需失業津貼與生活補貼,卻發現政府反將相關經費用於基礎建設,遠水救不了近火,自會心生憤懣;此外,危地馬拉貪腐嚴重,政壇更屢以「反腐」之名相互攻訐,本在民間乏人問津的預算案,也在政治鬥爭需要下,被反對派標舉為「圖利私人財團」的腐敗產物,成了激發動亂的火種之一。

11月21日,危地馬拉示威者將前國會議長梅耶爾(Eduardo Meyer)的肖像拆下來拋出窗外,並縱火焚燒國會大樓。(AP)

耀眼數據下的貧富差距

自1996年結束36載內戰以來,危地馬拉便持續與舊有傷痕鬥爭。在經濟場域中,危地馬拉政府招攬外資,並於2006年簽訂中美洲自由貿易協議(CAFTA-DR),不僅令景氣漸次回暖,也與巴拿馬、洪都拉斯、哥斯達黎加、薩爾瓦多、尼加拉瓜等中美洲諸國拉開距離,成為相關經濟數據的領頭羊。自2015年以來,危地馬拉的GDP年平均增長率皆在3.5%以上,失業率更是全拉美最低,同巴西高居首位的12.2%相比,危地馬拉僅有2.5%,與瑞士數據相同。

然而儘管數據璀璨,貧富差距始終深埋危地馬拉社會核心,宛如湧動的火山巖脈,伴隨國家發展而噴炸。在危地馬拉,人口占比2.5%的農業精英控制全國65%的土地,某些農村居民以體制外的家庭農業維生,諸多剩餘勞力由此湧入首都危地馬拉市、安提瓜(Antigua)、塞拉(Xela)等大城,卻反而更陷貧困境地。根據統計,有高達75%的危地馬拉都市人口身處貧困狀態,更有70%的國民以擺攤等非正式工作維生,成為失業率統計難以觸及的沉默多數。

危地馬拉市,示威女子沿途燃起綠色煙霧。(AP)

此外,由於危地馬拉政府長年收支不良,國家的公共服務自也難覆全境,質量更是參差不齊。在教育體系內,政府僅提供6年的小學義務教育,中學教育自然成了農村與貧困人口的奢侈品,根據統計,危地馬拉學童的平均受教年限僅有5.7年,15歲以上人口識字率更只有74.5%,落居中美洲之末;而在糧食安全上,危地馬拉的慢性營養不良率高居拉美之冠。在家戶調查中,僅有40%的家庭糧食安全無虞,全國更有47%的5歲以下兒童受慢性營養不良侵襲。

上述境況,在新冠疫情肆虐後,只能更為慘烈。首先,受封鎖等防疫政策影響,消費需求大規模下降,收入與供應鏈因而同陷瓶頸,微型企業(micro-enterprises)金流枯竭、岌岌可危,穿梭其間的弱勢勞動力、女性、自僱人士、臨時工也將被迫失業,生計受損。

此外,自獨立以來,危地馬拉經濟便與美國緊密掛鈎。據2019年的數據顯示,在其112億美元出口額中,有高達34%由美國獨攬,品項主要是水果、針織服裝、咖啡、茶與香料等,其與在美工作的境外僑民匯款,同為危地馬拉外匯收入兩大支柱。然而今年美國經濟亦受新冠疫情衝擊,本就煎熬的危地馬拉自然更受折磨。

伴隨疫情蔓延,危地馬拉如今已有近12萬例確診,4,107例死亡,經濟失血則生髮在無聲的每一瞬。曾經,在疫情與工作的岔道上,底層人民選擇了後者;然而蕭條與封鎖過後,其只能被迫回返農村,抑或承受失業的進一步苦痛。此次的街頭騷亂,便是經濟近乎崩塌的憤怒展演。

危地馬拉示威者指罵防暴警員。(Reuters)

碎片化的腐敗政治

然而儘管生活難過,要將民意之火化作實際動員,往往還需政治力烘托導引,危地馬拉的碎片化的腐敗政治便恰好提供了最佳環境。而會有這般條件,則與其內戰過往息息相關。

1944年起,危地馬拉左翼政黨勝選上台。然而時值冷戰背景,美國無法容許後花園出現一絲赤化可能,遂策動該國軍事強人政變奪權,最終直接導致危地馬拉在1960年爆發內戰。這場血腥人禍持續36年之久,奪去20餘萬條性命,期間美國不僅持續支持政府軍,更默許其對當地瑪雅原住民的種族滅絕式屠戮,危地馬拉原有的民主選舉亦遭搗毀,權力山頭也隨游擊隊的湧現而日趨碎片化。

1996年,內戰停火,危地馬拉經濟百廢待舉,幫派暴力與毒品貿易成了家常便飯,軍政府雖左翼叛軍雖在民主體制下,重回政黨化路線,卻終究敗在治理難題前,炒作民粹因此成了各方攫取權力的最快快捷方式,政治精英們並不以政見取勝,而是端看個人特色與派系結盟度,政黨則成了政治明星個人的助選機器,成立與解散皆在彈指之間,經濟寡頭更借政治獻金大規模干政,致使朝野腐敗盛行。

危地馬拉示威者將催淚彈踢回警察方向。(AP)

自1999年起,危地馬拉便不再有單一政黨獲得國會絕對多數,「反腐」則成了所有總統候選人的主要口號之一,卻也幾乎所有總統皆為此身敗名裂、鋃鐺入獄。人民對傳統精英心灰意冷,遂在2016年選出喜劇演員出身的莫拉萊斯(Jimmy Morales),但前者依舊難逃腐敗魔咒的網羅。如今的賈馬太是否借預算案圖利財團尚未可知,但國家腐敗根深蒂固,人民早在風聲鶴唳中狂奔多時,自是一聞消息,便草木皆兵。

情勢漸次失控下,政壇各方蠢蠢欲動,例如副總統卡斯蒂略(Guillermo Castillo Reyes)便開始了與總統賈馬太的「政治脱勾」,既對外宣布「我已致信總統,盼其能以國家為重,與我一同辭職」,更公開表示「我與總統關係本就不好」。種種荒誕展演,最終結束在11月23日的一錘定音中:國會宣布中止預算批准流程,全案將於修改完畢後再次表決,街頭騷亂也逐漸退去。

然而動盪雖過,困境仍在。危地馬拉政經結構短期難易,在疫情刺激下,類似衝突註定要反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