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會暴亂|世界正在見證美式民主的制度性危機

撰文:鄧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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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多數人或許都難以想象,作為全世界最強大民主國家、向來被視為西方制度典範和民主燈塔的美國,其國會竟然會淪陷於暴力示威。

美國國會參眾兩院定於1月6日舉行聯席會議,以認證當選總統拜登(Mike Pence)在大選中的勝利。這本來不過是象徵性的認證流程,不論美國現任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及其支持者多麼不願承認敗選的事實,都無改於大勢已去的定局。但在不願接受敗選現實的特朗普的鼓動下,1月5日、6日超10萬示威者聚集在華盛頓,誓言「為特朗普而戰」、「拯救美國」,挑戰選舉結果,向國會施壓。

結果在特朗普發誓絕不退讓的表態下,示威漸漸失控,最終演變為暴力衝突。1月6日,一批特朗普的支持者衝進正在開會的國會大廈,導致參眾兩院的聯席會議被迫休會,議員們倉皇離去。截至目前,騷亂已經導致多人受傷和四人不治身亡。

此情此景,讓人極為感慨。如果在200多年前民主剛剛興起之際出現這樣一幕,比如像法國大革命時期的瘋狂和政治失序,人們會司空見慣。在美國政治學家亨廷頓(Samuel Phillips Huntington)所描述的二戰後第二波民主化、1970年代開始的第三波民主化中出現類似的混亂,人們不會感到意外。縱使發生在視美國自由主義民主為榜樣的港台,人們在驚詫之餘尚能以港台民主不完善來解釋。

2021年1月6日,美國華盛頓的國會大廈遭到美國總統特朗普的支持者圍攻。(AP)

但讓人難以想象的是,民主制度已經建立和發展200多年的美國竟然會上演如此混亂不堪甚至近乎「未遂政變」的一幕。這對於被許多人譽為「世界民主燈塔」、常年以輸出民主為己任的美國來說,該是何等的諷刺與羞辱。

曾幾何時,美國建國先賢們以人類嶄新政治實驗和高遠理想作為立國基石,為世人所欽羨。儘管長期以來美國社會都具有兩面性,在高遠理想的背面充斥着太多殘忍、不公,美國夢並非如許多人想象的那樣盡善盡美,但總體而言,美國在過去數十年乃至長達一百多年的時間裏,都是世界許多國家或地區嚮往的「山巔之國」。不計其數的政治家、企業家和知識分子以美國為學習的榜樣,從美國汲取發展經驗。而美國也樂於以「世界民主燈塔」自居,在全球範圍內推廣自己的制度。

可國會山的騷亂足以說明美國民主正在面臨嚴峻危機。被譽為美國民主研究第一人的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曾論證過,美國民主有賴於三個因素,分別是自然環境、法制和民情,但自然環境不如法制,法制又不如民情。但從目前美國的情形來看,法制和民情都在經受空前衝擊。

作為現任總統的特朗普早在大選之前就在缺乏實據的情況下過早指控如果輸了一定是拜登作弊,等法律認證的大選結果塵埃落定後他又一直不肯承認敗選,莫須有地指控選舉舞弊,攪渾大選結果,加劇本就非常嚴重的社會撕裂和政治極化。今次參眾兩院的聯席會議本來是合法程序,但特朗普及其支持者依然非常偏執,置法律於不顧。這說明曾經被人稱讚的美國公民文化已經不復從前,美國的社會契約正在破裂。

過去多年以來,美國是許多人心目中的「世界民主燈塔」,不料在特朗普任期內美國民主危機暴露無遺。 (Getty)

美國民主何以至此?美國社會究竟怎麼了?相信這會是許多人共同的疑問。應該說,美國民主的問題並非始自今日,而是早在4年多前特朗普當選乃至更早時候就已埋下伏筆。100多年前托克維爾在積極推介美國民主時就曾流露出某種憂慮,但因為民主契合於啟蒙運動以來的人類價值追求,對於美國民主的憂慮淹沒在美國民主狂飆突進的浪潮中,被遮蔽在美國乃至整個西方世界先進發達的光環之下,美國民主及其所代表的自由主義民主愈來愈被神聖化和意識形態化,成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歷史終點,彷彿只要效仿美國民主就能包治百病,通往更好的未來。

可事實上,美國之所以能在建國以來200多年時間裏快速崛起為全球唯一超級大國,主要依賴的是複雜的天時地利人和因素,作為治理有機構成的民主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因素或者說上層建築的構成而已。

拜登上任後能否反思特朗普現象的成因,能否化解美國民主的危機,將影響着未來美國的發展。(AP)

美國社會的現實狀況與包括民主在內的治理構成一種相互影響、促進的關係,當現實狀況越來越好,包括民主在內的治理才更有公信力,反之現實狀況愈來愈糟糕,問題叢生,包括民主在內的治理必然危機四伏。自四年多前特朗普當選以來,美國民主漸次暴露在全世界人面前的種種亂象,既是美國民主尤其是治理的問題,亦是整個社會病得不輕的一種投射。當世人從暴力示威者佔領國會看到美國法制、民情的危機,看到社會契約和民主的崩解時,更應去思考藏在民主背後整個治理體系尤其是社會現實的深層問題。

今次暴力示威者佔領國會可謂是特朗普任內美國民主危機的最新註腳。四年多前,不少人尚能以美國民主十分完善和牢固,區區一個特朗普根本改變不了什麼,甚至很快會在制度的籬笆面前回歸理性來自我安慰,可結果短短四年之間,特朗普已經給美國民主造成難以逆轉的傷害,戳破了美國民主完善、牢固的美好幻象。

毋庸贅言,鑑於美國社會的韌性和自我糾偏的能力,美國民主和制度體系依然能相對有效地繼續運行下去,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如此公然對抗社會契約的做法無異於政治自殺,拜登上任後的美國會在一定程度回歸理性和修補撕裂。但如果美國社會不進行深刻反思,不吸取特朗普四年的教訓,不去改變造成特朗普現象的社會土壤,不去解決制度和社會現實層面的深層問題,那麼佔領國會山的危機還可能再次上演,類似特朗普那樣的政治人物還會捲土重來,美國政治的撕裂和極化還將繼續加劇,美國的國運必然會令人惋惜地在一次次的內耗和社會契約破裂中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