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據路透社報道，全球第二大穩定幣USDC的發行商——Circle公司正在向美國貨幣監理署申請銀行牌照。對此，Circle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傑里米・阿萊爾（Jeremy D. Allaire）表示：「建立這樣一家全國性數字貨幣信託銀行，是我們在打造一個透明、高效且易於獲取的網路金融體系這一目標上的重要里程碑。」在安邦智庫（ANBOUND）的研究人員看來，這背後不僅有合規性的考慮，也有降本增效的意圖，而一旦「穩定幣銀行」成為行業趨勢，整個金融體系可能將面臨前所未有的結構性衝擊。

首先，合規無疑是Circle此次申請銀行牌照的直接因素。正如該公司首席戰略官Dante Disparte所言，「（申請銀行牌照）之所以重要，是因為美元從根本上來說是美國向全球輸出的一種產品。能夠獲得聯邦政府對支付穩定幣活動和信託活動的監督，不僅能在美國市場建立確定性，還能在國際層面建立確定性，併為實現監管協調創造機會和重要平台。」實際上，這並非空話。過去幾年中，Circle長期在全球範圍內尋求合法合規的地位，其已獲得新加坡主要支付機構的許可以及歐盟加密資產監管框架（MiCA）下的運營資質。而有了美國的銀行牌照，Circle將接受更嚴格的監管，其能夠以安全性來吸引更多用戶和資金，為其後續擴張打下基礎。

其次，此舉也是出於Circle化解成本壓力的目的。目前，Circle的主要收入來源是「吃息差」——即利用其發行的USDC所形成的巨額儲備資產投資於短期美債和貨幣市場工具，以獲取穩定收益。根據信披，Circle的儲備超過600億美元，其中絕大部分交由紐約梅隆銀行託管，並由貝萊德進行管理。這意味着Circle每年需向這些金融機構支付高額的管理費。

根據貝萊德的文件，該機構管理的「Circle Reserve Fund」規模為532億美元，費率為0.17%。以此粗略計算，該項成本已接近1億美元，更不用說紐約梅隆銀行收取的費用了。這對於年營收剛過16億美元、淨利潤1.5億左右的公司而言，無疑是沉重的負擔。傑里米・阿萊爾明確指出，一旦獲得牌照，新銀行將用於直接管理儲備。這意味着公司能顯著降本增效，將更多資源投入產品、技術和國際市場擴張。

值得注意的是，Circle的行動可能為整個行業帶來極大的示範效應。當前的穩定幣市場中，其最大的競爭者Tether尚未申請美國銀行牌照。然而，一旦Circle通過銀行化路徑取得明顯優勢，那麼其他發行穩定幣的同行勢必會採取相似的策略。這種「穩定幣銀行」或將成為一個大趨勢。

可以預見的是，未來若穩定幣發行者大規模申請銀行牌照，並實際成為「穩定幣銀行」，那麼它們所擁有的能力將遠遠超越當前。這些「穩定幣銀行」可以自主託管客戶資產，而不需要經傳統銀行的手，並且能夠極大地提高跨境支付效率，未來甚至可以直接接入美聯儲的清算系統。事實上，Circle推出了CPN網絡，旨在連結銀行、新興銀行、支付服務提供商（PSP）、虛擬資產服務提供商（VASP）等金融機構，實現「B-to-B」的全天候跨境支付即時結算。這些都將直接架空現有的銀行體系，使得金融系統更加不穩定。

更深層的問題在於，這一趨勢還可能對貨幣政策和金融穩定性造成實質性衝擊。假如大規模資金流入「穩定幣銀行」，整個金融系統的貨幣供應量將嚴重不足，因為現行規定要求穩定幣發行人以1:1的比例儲備資產，且不能發放貸款，所以這類「銀行」的貨幣乘數非常低。

理論上，美聯儲需通過降息或量化寬鬆彌補這一信貸缺口。但問題是，Circle的商業模式高度依賴高利率環境——其儲備資產收益在高利率時期更為豐厚，2022年和2023年的高利率環境直接驅動營收和利潤的高速增長。假如利率大幅下行，「穩定幣銀行」將受到嚴重的負面影響，甚至產生大幅虧損，影響經營的可持續性。因此這種利益機制的錯位，將讓美聯儲在貨幣政策的制定上陷入兩難境地——既不能任意加息，也不能輕易降息，貨幣政策將越來越像是在鋼絲上行走。這也讓美國希望以穩定幣來解決債務問題的願景變得更加遙不可及。

與此同時，當穩定幣發行者成為銀行，它們所承受的監管也將進入一個全新高度。在銀行牌照框架下，Circle需要接受聯邦層級的資本充足率要求、客戶身份驗證制度（KYC）、反洗錢審查（AML）、壓力測試及網絡安全監管等，全部都是以傳統金融安全為核心的制度性約束。在此制度框架下，穩定幣的「去中心化」特性將被高度稀釋。其將不再是一個「去中心化的加密貨幣」，而是一個由單一主體控制、受聯邦政府強力監管的「網路+數字美元」。在這種情況下，加密貨幣的優點將會變成這個體系的缺點，比如中心化、依賴單一實體以及易受數字攻擊等。

總的來說，Circle申請銀行牌照不僅是企業層面的一項重要戰略選擇，更可能成為穩定幣行業演進的關鍵節點。未來「穩定幣銀行」或將成為一個趨勢，但是這項趨勢也會對現行金融體系和貨幣政策框架帶來結構性衝擊。

最終分析結論：

穩定幣發行人Circle公司申請銀行牌照，雖然是源於自身對合規與降本增效的追求，但可能預示着整個穩定幣行業在結構與監管邊界上的系統性變革。這儘管能夠帶來效率、安全性上的提升，但也可能在未來重塑全球貨幣政策和金融體系的生態。Circle走出的這一步，既可能是大時代的里程碑，也可能是未來引發連鎖反應的起點。

本文原載於2025年7月8日的安邦智庫每日金融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