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推動美元化的計劃能成功嗎?|安邦智庫
進入11月之後,美元指數仍然維持自美聯儲降息後逐漸走高的態勢,11月初一度升破100的整數關口,目前仍然在99之上。這事實上已經逆轉了今年4月以來持續走弱的趨勢。與此同時,美元波動率指標回落至美國總統大選前水平,衡量國債市場波動性的ICE Move指數已跌至近四年低點。由此市場認為,外匯市場已走出年初「特朗普衝擊」的劇烈震盪。
雖然市場對於特朗普「對等關稅」等一系列政策措施的「免疫力」越來越強,這一轉變意味着,美元正回歸傳統角色,發揮其傳統避險資產和投資組合穩定器的作用。美元回歸穩定,當然也和美聯儲保守預期以及美國政府的「停擺」有聯繫,但同樣不能否認的是,其同樣反映出美元作為主權貨幣和國際主要支付貨幣的雙重角色的特殊性。這一回歸,也讓此前有關「去美元化」的預期難有進展。
當然,如「特里芬難題」所言,美元的雙重角色,使得其難以完全在貿易逆差和貨幣穩定之間實現「兩全其美」。
事實上,「去美元化」觀點的興起,與美元國際地位減弱密切相關。根據IMF最新披露的全球外匯儲備幣種構成(COFER)數據,截至今年二季度末,在全球披露幣種構成的外匯儲備中,美元佔比由上季末的57.79%降至56.32%,回落1.47個百分點,其儲備份額連續11個季度低於60%,進一步創30年來新低。
不過,中銀證券全球首席經濟學家管濤認為,與之相對應的並非其他貨幣的崛起,而黃金是本輪國際儲備資產多元化配置的最大受益者。自2024年一季度起,黃金已超過歐元成為僅次於美元的第二大國際儲備資產。到2025年二季度末,在全球黃金外匯儲備中,黃金佔比約24%(美元44%、歐元17%)。這也反映了現有非美元儲備貨幣均面臨各自的發展困境,難以實質性挑戰和取代美元。
對不按常理出牌的特朗普而言,其仍然希望能夠兩者兼得。其既希望通過加徵關稅,縮減美國貿易逆差和財政赤字,也不希望美元出現較大的波動,更不希望美元走弱而削弱其國際主要貨幣的地位。
中國人民銀行前行長周小川此前也談到,美國在美元問題上面臨「兩難選擇」。一方面,美國希望通過有競爭力的美元匯率來促進製造業回流、改善貿易收支平衡。另一方面,美國希望繼續維持美元作為國際儲備貨幣的主導地位,既包括在國際貿易支付方面的主導地位,也包括在全球金融市場交易上的主導地位。因此,美國在美元問題上實際上存在着兩個互相矛盾的目標。
不過,周小川認為,美元要實現兩者兼得也並非完全不可能,只要國際上沒有貨幣挑戰美元。其認為,無論歐元、日元實際上都難以取代美元的地位。雖然人民幣國際化取得了不小進展,但總體進展相對緩慢;數字貨幣中的穩定幣則還不夠分量來取代美元。因此,儘管美元體系面臨諸多挑戰,但在美國經濟與金融實力的支撐下,美元在一段時間內仍將保持其全球核心地位。就此來看,圍繞美元強弱的「貨幣戰爭」,實際上也成為地緣經濟、金融和政治博弈的一個部分。
安邦智庫在訊息跟蹤的研究中注意到,在對等關稅大戰告一段落之際,美國特朗普政府正在發揮地緣影響力,推動美元化,以保持美元的「國際化地位」。一方面,在聯邦政府「停擺」的情況下,美國仍堅持援助阿根廷,為其提供美元流動性幫助阿根廷渡過難關。另一方面,業內人士曾透露稱,特朗普政府官員正商討如何鼓勵拉美等一些國家擴大使用美元,以幫助這些國家實現貨幣和金融的穩定。這更像是其貿易和美元「兩手抓」對外政策的真實體現,在削減貿易赤字的同時,繼續對外「輸出」美元,保持國際影響力。這種情況下,美元穩定的重要性可能超過貿易赤字問題,成為美國政府下一步的政策關注點,使美元在「貨幣戰爭」中保持主動和強勢。
這個情況,意味着特朗普政府正在考慮在美國主權之外,正在構建以美元貨幣為主的美元區,以維護美元的國際地位。實際上,美元化早在一些拉美和太平洋國家中得以實踐。如厄瓜多爾、薩爾瓦多等拉美國家在2000年前後,由於惡性通脹而將美元設為法定貨幣。東帝汶、馬紹爾群島等國也都以美元作為法定貨幣或者貨幣與美元掛鈎。目前承認美元法定貨幣的這些國家規模都不大,居民收入不高,基本都是發展中國家。薩爾瓦多在實行20多年的美元化後,經濟趨於穩定,通脹也受到了遏制。雖然其經濟結構面臨困難,政府失去了貨幣主權,但至少不再承受通脹之苦。
厄瓜多爾對外貿易以石油和農產品出口為主,同時海外移民和勞工收入也為其提供了相當部分的美元流入。據厄瓜多爾中央銀行數據,截至2025年,25年來移民匯款總額約達717.24億美元,反映了美元化背景下厄瓜多爾經濟的特殊性。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厄瓜多爾將美元列為唯一法定貨幣,但實際上其政治和經濟政策並未受到美國過多地干預,奉行貿易和投資開放的多元化政策。其不僅與拉美國家簽訂有自貿協議,也與歐盟簽訂了自貿協議。2023年厄瓜多爾與中國簽訂了自貿協定,加強雙邊合作。
從媒體披露的可能加入美元區的潛在對象來看,同樣都是發展中經濟體,而且普遍面臨經濟和金融困境。持續高通脹也削弱了這些國家的主權貨幣,因而具有利用美元信用穩定金融體系的需要。實際上,自阿根廷總統米萊上任以來,其一直宣稱將實現美元化,以解決持續的高通脹。美國政府也通過貨幣互換,為米萊政府提供美元流動性支持,以支持其穩定經濟、削減赤字的努力,更使得其贏得中期選舉的勝利。阿根廷現實的例子,其實給其他處於「貨幣危機」中的國家樹立了榜樣。考慮到美元化後貿易和投資的便利性,美元化對於這些國家有着較強的吸引力。
考慮到各國的差異和空間的差異,目前特朗普政府推動美元化戰略,未必能夠如歐元區一樣建立統一的單一貨幣區域。更多還是會採取較為靈活的方式,如阿根廷一樣,採取主權貨幣與美元綁定的方式,美國提供美元信用保障和信貸支持,主權國家採取財政和貨幣約束機制,達到貨幣和金融穩定的目標。其結果將是當地市場對美國的全面開放,以及美國與這些經濟體聯繫的加深,形成美元經濟圈。與此同時,鑑於這些國家貨幣的弱勢地位,推動其美元化,也有利於美元穩定幣的跨境業務在這些市場的開展,使得美元得以在數字領域擴張,從而鞏固其在實體經濟中的主導地位。
當然,鑑於這些經濟體的實力,推動這些國家實行美元化,對美國而言還遠遠不夠,不僅和其傳統的投資和貿易對象不匹配,更讓美國實際上揹負更多的義務和負擔。因此,美國政府鞏固美元地位的努力還是會放到其傳統的貿易和投資夥伴之中。例如,澳洲在不久前與美國簽訂礦產資源合作的同時,澳洲養老金基金宣佈計劃在2035年前將對美投資規模從5000億美元提升至1.44萬億美元。類似的舉措也在美國與日本、韓國方面的貿易協議中得以體現。
另外,近期,在特朗普的高調批評之下,挪威方面緊急採取措施,暫停其2.1萬億美元主權財富基金的道德投資規則,以避免其被迫出售亞馬遜、微軟和Alphabet等美國科技巨頭的股份。這意味着美國在實施增加貿易壁壘,減少貿易赤字政策的同時,並不希望這些傳統經貿夥伴脱離美元貨幣,而是通過美國的資本市場和金融體系,實現這些國家與美元體系的進一步綁定,繼續保持美元的傳統影響力。因此,這些國家也將是美國政府推動美元化的主要對象。
這或許將加劇推動「貨幣戰爭」進入一個新的地緣化競爭階段。特朗普政府的這些動向體現了世界上新的美元區的構建問題。這個新的美元區與地緣政治影響力,可能重疊。大致是在整個美洲大陸、太平洋地區、中東以及環地中海周邊。他認為,其中與中國激烈交戰的區域是東歐區域,如果美元區將其納入版圖,則中國人民幣的影響力,不僅僅得不到擴張,還會被壓縮。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在於,各國貨幣不得不採用貶值的手段來應對特朗普的關稅以及維持自身的商品出口地位。這樣導致的貨幣貶值不可避免。所以,美元區的構建和擴張,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因為其他貨幣區的貨幣自我收縮造成的。這一邏輯,與各區域的經濟增長形勢也可以形成對照,大致應該是一致的。換句話說,就是經濟增長最終決定貨幣價值。
最終分析結論:
美國方面在美元信用實際上走弱的情況下,將維持美元國際地位的重點,放在與其他貨幣的地緣競爭之中。推動建立和擴張「美元區」實際上意味着美國特朗普政府希望「化虛為實」,將美元從全球化時代的「無孔不入」,轉變為地緣化的競爭工具,這也使得國際金融和資本流動更加複雜。
本文原載於2025年11月16日的安邦智庫每日金融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