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美國衰落論」|漫談國際

撰文:吳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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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時報》9月7日刊佈了一篇題為「拜登,又一個失敗的總統」之投稿,作者為美國資深媒體人史蒂芬斯(Bret Stephens)。作為一名溫和保守派,史蒂芬斯寫道「拜登本應從容出場,散發着正派、溫和和值得信任的氣質……橢圓形辦公室經歷了先前的謊言和混亂,而他將恢復其尊嚴和審慎。這就是我投票給他的原因,就像許多其他曾經傾向共和黨的人一樣。相反,拜登在這個時刻卻固執而搖擺不定,無能但雄心勃勃。阿富汗撤軍的軍事和情報存在嚴重缺陷,其執行方式是對國家的羞辱、對道德的背叛,其時機是災難性的,拜登似乎是美國最後一個意識到這些的人」。

9月4日,同樣是《紐約時報》,刊佈了另一篇題為「美利堅帝國的衰落」之投稿,作者為在美國保守派的青壯一代中頗具盛名、曾被《紐約時報》資深保守派媒體人布魯克斯(David Brooks)褒讚「為共和黨指出了最清晰的前路」的道薩特(Ross Douthat),其在文中將美利堅帝國的衰落與古羅馬相對比,稱美國正陷入「一個糟糕但並非不可挽回的局面」,德國與俄羅斯的修好、日本修憲等主權正常化嘗試、中國對台灣的武統,美國衰落的現況會加速這些事態的發展,而這些發展也將「不可避免地影響中央帝國,帝國加速衰落的感覺將滲透到我們所有的國內爭論中,擴大我們已經存在的意識型態分歧,鼓勵分裂和迫在眉睫的內戰」。

你可能認為我們還不如乾脆不要什麼帝國,但要從帝國變回一個普通國家,很難不經歷一次痛苦的墜落。
美國保守派媒體人 Ross Douthat

美國出問題了,這已然成為美國人的共識。

當《紐約時報》這最親民主黨政府的報刊開始頻頻刊佈右翼媒體人痛批拜登的文章,當阿富汗撤軍的失敗引發全球輿論的指責,當美國在發現國內疫情一年半之後每天仍有千餘乃至數千國民染疫死亡,「美國衰落」這至少有數十乃至百餘年歷史的說法,如今被附上了全然不同的重要性。

單刀直入地講,美國是個善於質疑,卻不善於自我反思的國家。有人會說,「不,美國有強大的自我糾正能力,這是其制度優勢」。此言不虛,但美國如今面臨的最大問題,或許也正是在於「堅定地認為自己的體制沒問題」——換言之,美國人對美國體制的理解,已成為美國愈發衰落的重要原因。

根據路透社及Ipsos截至9月3日的最新民調結果,拜登及賀錦麗的支持率自上任後逐漸下跌,並已於8月下旬邁過「死亡交叉」,9月2日的執政認可度為46%,不認可度為48%。(Getty)

每個國家,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因應外部環境和自身發展需求,調整制度和發展方向。譬如20世紀中葉,諸多資本主義國家因應左翼思潮的鞭撻,做出社會主義改革,遂重新煥發活力;又譬如中國和越南在20世紀末因應國際大勢所趨,做出資本主義改革,亦雙雙迸發強大動能——正如儒家所講求的「中庸」,政治無外乎適時適勢做出因應調整,把握尺度。

但是改革與調整的前提,是要以科學的精神,實際考察自己所面臨的局面、問題和選項。譬如40年前的中國,也是在改革開放之初先喊出「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口號,努力重構自己對「社會主義」的理解,重新理解該體制是否容得下市場化改革——但人們不禁要問,當現在的美國做得到「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嗎?

今天美國儼然是一片「越不改革,造就社會撕裂的問題就越嚴重;而社會撕裂越嚴重,就越難以做社會改革」的惡性循環。一定程度上,這是美國選舉政治、多黨制和言論自由等制度環境所決定的。

選舉政治和多黨制方面,眼下的「中國牌」便是最好的案例:隨着美國越發頻繁地拾起「中國牌」,而中國又越發堅定成功地走出一條社會主義道路,美國已然在上演「麥卡錫主義2.0」,且會越滾越烈,任何違背「小政府、大市場」的努力都極易被貼上「賣國親中」的標籤。兩年一度的中期選舉和大選,又讓所有執政者心繫民調,對大刀闊斧之改革望而卻步。

當基建開支這種相對容易的事項都畏首畏尾,便是戴口罩和疫苗接種這種防疫措施都難以推動,遑論資本監管、醫療教育、槍支管制、輿論管控等維度的真正難題?好一套民主自由、市場經濟小政府的邏輯,經年累月向世界灌輸該觀念的美國,如今卻將自己成功洗腦,無法自拔。

8月下旬,美國民主黨以微弱優勢在國會眾議院通過3.5萬億美元的基建預算決議框架,並推動在9月末通過約1萬億美元規模的兩黨基建議案。(Getty)

言論自由方面,從2019年總統大選開鑼至今,又哪有甚麽保守派媒體和自由派媒體?本質上只有共和黨媒體和民主黨媒體,另外還有華爾街日報這種只認資本的報刊。霍士(FOX)一度對特朗普的「叛變」,《紐約時報》和CNN對拜登如今的「背離」,本質上都是兩黨在思索自己的退路;而華爾街日報偶爾對企業及市場監管的支持,也更像是察覺到社會愈發動蕩時「麵包屑式的施捨」。

傳統媒體之餘,對輿論規管的缺失造就了一眾諸如Breitbart、EpochTimes等充斥虛假消息的媒體,以及QAnon等令常人匪夷所思的陰謀論;而在Twitter、Reddit、4Chan等社交平台上,除了同樣是謠言漫天以外,人們更陷入了自己的社交同溫層——是以,美國社會上一面是湧現越來越多班農這種「黃巢、方臘」,另一面則是華爾街、K街、荷里活、矽谷、白宮、國會山的精英依舊在瘋狂QE之下大唱「玉樹後庭花」。

更可悲的是,美國也有一些認識到國家需要作出左翼改革的人,可是具體的推動卻需要雷厲風行的能力,以及敢於承受罵名的心理素質及政治基礎。可是「既雷厲風行,又不懼罵名」的人本就少之又少,而在這兩點之餘還能統籌足夠政治支持的人就更是大海撈針。

人們常說美國有自我修復的能力,有制約與平衡。20歲時,我也曾這般認為。但自我修正的前提,是社會擁有足夠共識。以此再望向今日之美國政治社會經濟現況,又如何不讓人恨其不爭?也無怪得即便是篤信美國優勢的保守派,都越發頻繁地翻開了「美國衰落論」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