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非馬里會否成為法國甚至歐洲的「阿富汗」?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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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正在西非馬里的反恐軍事行動中遇上嚴重的兩難局面。在一年半以內經歷過兩次軍事政變的馬里(Mali),其軍人領導的過渡政府於1月31日以法國當局「敵對且惹人憤怒」的言論為由,決定將法國駐馬里大使驅逐出境。這是繼1月初俄羅斯軍事人員進入法軍剛撤出不久的廷巴克圖(Timbuktu)基地以後的另一次馬、法關係大地震。在馬克龍正將於本年4月尋求連任之際,法國如何回應將極其關鍵。

法國自2013年以來已在馬里進行對抗恐怖活動的軍事行動,一直以來只有間斷性的小勝仗,從來沒有根本地改變過當地政府與聖戰武裝分子的交戰形勢,而當地政府軍的殘酷幾乎與聖戰者同出一轍、法軍也曾有傷及無辜平民的攻擊,因而大失民心,也使戰爭長期難以解決。

反殖情緒與政變潮流

同時,由於法國作為前殖民宗主國,馬里等西非國家國內都有深厚的反法情緒,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任內歸還藝術品、與非洲民間代表會面,甚至去年底要求在與馬里軍方政府會面時要有其他非洲國家領袖參與等動作,也是希望扭轉法國的殖民主義者形象。然而,其成效甚微,近來馬里就接連出現反法示威,示威者更將俄國國旗視為反對的符號。

這次馬里驅離法國大使的促因,也正正是出於法國外長勒德里昂(Jean-Yves Le Drian)早前指責馬里過渡政府「不合法」和「失控」等言論,而馬里當局則斥責法國是心存殖民主義思想。

另一方面,自馬里2020年8月軍事政變成功之後,西非多個國家都興起了新一波的政變浪潮。馬里自身就在2021年5月再次經歷政變,軍方正式推翻文人領政的過渡政府,由前一年政變背後的軍隊領袖戈伊塔(Assimi Goïta)擔任過渡總統,本年初更將原訂於本年2月舉行的選舉推遲到2025年。同時,區內的畿內亞(Guinea)、布基納法索(Burkina Faso)也分別在去年9月和本年1月發生成功的軍事政變,而畿內亞比紹(Guinea-Bissau)2月1日則剛剛上演了一場失敗政變。

作為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ECOWAS)主席的加納總統阿庫福-阿多(Nana Akufo-Addo),日前在共同體峰會上就呼籲成員國要在軍事政變的「危險趨勢」摧毀整個地區之前合力並果斷地予以制止。此前ECOWAS已經暫停了馬里、畿內亞、布基納法索三國的成員國地位;1月9日,對於馬里當局大幅押後選舉的決定,ECOWAS更實施了貿易禁運,關閉馬里與鄰國的空陸邊境、中止非必要金融交易,並凍結在ECOWAS區內國家和商業銀行的馬里國家資產。

由於ECOWAS的制裁得到法國、歐盟、美國等的支持,被視為法國制裁馬里的外交門面,進一步深化了馬里與法國的矛盾。而在區內軍事政變頻生的風潮之下,法國要面對的抉擇也更為艱難。

「歐洲軍隊」的試煉場

法國在薩哈拉沙漠以南薩赫勒(Sahel)地區五國的反恐行動,總規模大概有5,000名軍人左右。多年來未能取得關鍵勝利,加上馬里這個反恐重地換上了對法國不友善的軍政府,馬克龍去年6月就宣布將減省逐步其駐軍。

此舉一方面是為了避免美國在阿富汗泥足深陷的歷史在馬里重演在法國身上,另一方面更是要將法國的反恐角色擴大到整個歐洲,以作為歐盟建設有獨立行動能力的軍隊的前期部署。

早在2020年3月,歐洲多國就成立了塔庫巴(Takuba)特種部隊行動,配合馬里軍隊進行反恐,其最終目標就是要取代法國現有的巴爾漢(Barkhane)行動。而歐盟去年公布的「戰略指南針」(Strategic Compass)文件中,也設下了建成5,000人迅速調派軍力的目標。目前塔庫巴行動由瑞典將領領導,掛着歐盟旗幟,屬下近一半軍人由法國提供,另一半則其他國家的軍人組成;比利時、捷克、丹麥、愛沙尼亞、德國、希臘、意大利、荷蘭、挪威、葡萄牙、羅馬尼亞、瑞典、英國等國也以不同方式支持塔庫巴行動。

然而,塔庫巴行動的未來卻愈發成疑。一方面,歐洲近年希望改變以往只以武力反恐的行動綱領,主張同時推動當地政府改善治理,以根絕恐怖活動。因此,他們就愈來愈不願意與以軍事政變奪得政權的政府合作。另一方面,隨着馬、法關係轉差,不少歐洲國家的參與都受到影響,例如丹麥上月底抵達馬里的百人軍團就被馬里當局「請走」、挪威已決定不派員參與行動、瑞典也決定會在本年底前撤走人員。

雖然馬里局勢預計對馬克龍的選情不會造成重大影響,但法國在馬里的進退失據除了顯示出法國難以維持其在前殖民地的影響力外,還進一步證明建立歐洲軍隊的理想離現實尚遠。(AP)

如果最終塔庫巴行動又變回法國主導苟延殘喘的巴爾漢行動,馬克龍建設歐洲軍隊的第一步可算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正如美國人對阿富汗戰爭的民情一般,目前超過一半法國人反對巴爾漢行動,也使得法國政府有更大誘因「撒手不幹」。然而,在俄國以私人軍團「華格納組織」(Wagner Group)進入這個法國後花園的背景之下,法國之退將會是對俄國的拱手相讓。

由於薩赫勒地區對控制地中海移民流向有着重要地位,而且其中一些國家也是法國核電所需的鈾的重要供應方,加上歐洲向來配合法國將此地視為其地緣政治影響力的實踐場地,法國的退卻也將象徵着歐洲的失敗。

在進亦難、退亦難的困局之中,法國和歐洲在馬里的行動大概只能走上美國在阿富汗的「低度卻持續不斷投入」的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