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總理被控恐怖活動罪　巴基斯坦「軍民對抗」的計時炸彈

本年4月成為首位透過不信任票下台的總理之後，伊姆蘭汗（Imran Khan）數個月來一直組織街頭示威集會反對現任政府，要求提前大選，成為內有財困、外有塔利班威脅的巴基斯坦一大不穩之源。8月22日，巴基斯坦警方正式啟動以1997年反恐法控告伊姆蘭汗的程序，其巴基斯坦正義運動黨（Pakistan Tehreek-e-Insaf）的支持者馬上在其寓所外聚集，以振士氣。

跟正式程序不同，伊斯蘭堡法院預先給予了伊姆蘭汗為期三日的保護性保釋，禁止警方將其拘捕，並須在本周四（8月25日）到法院簽保，預計其保釋期該可延續。

這單控罪只是伊姆蘭汗與現屆夏巴茲·謝里夫（Shehbaz Sharif）政權和軍方纏鬥的最新發展。雖然建國75年來，巴基斯坦從來沒有一任總理能做完任期，軍事政變更是政治傳統，但伊姆蘭汗與軍方鬧翻之後，依然透過街頭抗爭佔有重大民意支持，使得這一次危機有可能發展成更危險的軍民對抗。

下台後的街頭抗爭

回顧2017年，夏巴茲·謝里夫的哥哥納瓦茲·謝里夫（Nawaz Sharif）正正是因為與軍方不和而被控貪腐罪成，再被趕下台。作為魅力型政客、前板球名星、「前」花花公子的伊姆蘭汗，雖然參政超過廿年，卻是因為得到軍方支持，其政敵被刑罪和各種來自安全部門的威嚇所阻，才能在2018年大選後上台執政。

一直打着反貪、建立伊斯蘭福利主義國家、反對政治家族的旗號吸引支持的伊姆蘭汗，到去年底卻開始與軍方翻臉，一度阻礙軍方支持的重要軍方領袖任命。雖然在其任內，巴基斯坦人均GDP不升反跌，疫情之後又遇上巴基斯坦盧比大跌、通脹急升、外匯儲備短缺等經濟問題，被廣泛認為是繼斯里蘭卡之後最有可能「爆煲」的第二個國家，但外界似乎認為與軍方的決裂才是其最終被迫下台的主因。

對於被迫下台，伊姆蘭汗一度嘗試解散國會不果，向來鼓動着反美情緒的他，就將不信任投票描述成巴基斯坦傳統政治勢力及軍方與美國聯手拉倒他的「外國陰謀」——但事實上，在退出阿富汗之後，美國幾乎已置巴基斯坦於不顧——他下台後繼續周遊全國鼓動支持者反對政府。根據民調來看，伊姆蘭汗的正義運動黨以三成至四成的支持度領先各黨，的確有可能在最遲要在2023年10月舉行的大選中透過選票重新奪權。

指向軍方的公然挑戰

更加危險的是，伊姆蘭汗罕有地將其不滿的矛頭指向軍方，以「中立派」（neutrals）這個帶有嘲諷意味的委婉語指責他們沒有維持中立、打壓正義運動黨的支持者，要求他們不要再站隊被他形容為腐敗和盜賊一般的現屆政府。他亦批評巴基斯坦的選舉委員會沒有維持公正，全面打起反建制的旗幟。

在伊姆蘭汗接連不斷的街頭運動當中，外界的最大疑問是這種群眾熱情能否轉化成政治上的支持。7月17日，佔全國人口近半、經濟產值大半的旁遮普省（Punjab）進行了一場省議會的補選，出選的20個席位中有15個都由正義運動黨奪得，大振了伊姆蘭汗的聲勢，其後他就加緊了要求提前大選的抗爭。

由於目前巴基坦斯的外匯儲備只足夠數周進口之用，當政的夏巴茲·謝里夫面對伊姆蘭汗的街頭壓力之餘，還要落實不利民意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要求，推行削減燃料補貼等政策，進一步加深民眾不滿，也給了伊姆蘭汗反對政府的口實——他曾聲言斯里蘭卡推翻政府的示威將會在巴基斯坦發生。

控罪似難成事

伊姆蘭汗的幕僚長吉爾（Shahbaz Gill）本月初更越界在電視上呼籲軍人不要聽從上級的「不合法指令」，其後馬上因「煽動叛亂罪」被捕。由於有前軍人也出席伊姆蘭汗的集會，此等呼籲看似已對軍方數十年來的權威構成不得不除的挑戰。

此刻導致伊姆蘭汗受恐怖活動罪起訴的，正是出於他日前在一場伊斯蘭堡集會上對吉爾被捕的批判性言論。他指控吉爾被捕後遭受虐待，並特別點名相關的警方高層和一個准許逮捕吉爾的女法官，聲言他們要準備好，「我們將會對你們採取行動」。此言被官方解讀成對這些官員的威脅，因此伊姆蘭汗就被控以恐怖活動罪。

對於警方針對伊姆蘭汗的控罪，有憲法專家就向《半島新聞台》表示，聲言「我們將會對你們採取行動」並不構成恐怖活動，連刑事恐嚇也算不上，認為該控罪將被高等法院駁回。但這位專家就補充，「我們必需記得，巴基斯坦的反恐案件很多時候並非基於案情（merit），而是被用作政治工具」。

除了經濟問題之外，巴基斯坦目前還要面對塔利班掌權後來自阿富汗邊境的恐怖活動、愈發遵行印度教民族主義的印度、如何在中美對峙局面之下自處等各種挑戰。伊姆蘭汗的政治擾亂，將會巴基斯坦更難應付這些難題。

「國家敘事」的根本問題

目前擔任美國哈德遜研究所（Hudson Institute）南亞和中亞主管的前巴基斯坦駐美大使Husain Haqqani本月初就曾在《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撰文，指出伊姆蘭汗的宣傳之所以如此得到民眾接受是基於巴基斯坦的「國家敘事」本身錯判了巴基斯坦各種問題的根源。

Haqqani指出，在這套「國家敘事」中，巴基斯坦人從中就被灌輸國家的最大問題在於貪污、在於精英們將金錢放在國外，而非低識字率、稅收不足、高等教育標準低下、農業工業生產力低下、極端依賴外國援助等具體問題。而且，人們更認為自己的國家是神選中的伊斯蘭國度，而印度是巴基斯坦的永久敵人，以色列和美國則是因為巴基斯坦是唯一一個擁有核武的穆斯林國家而對其有所不滿，因而使得巴基斯坦與伊斯蘭恐怖主義往往有千絲萬縷的複雜關係。

從伊姆蘭汗的政治得勢來看，這種「國家敘事」就為他提供了盲目反建制和反美國的因子，使他的政治宣傳能夠輕易得到民眾支持。

如果說要挽救巴基斯坦的未來，就是要改變這套「國家敘事」的話，這只能是一個極長遠的打算。基於這套敘事而得勢的伊姆蘭汗，短期內就可能憑其民意支持，在軍方的愈加壓制之下，引出一場前所未見的軍民對抗政治大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