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線停播|信息傳播革命 傳統媒體退場 有望出現「新聞復興」?

撰文:王寧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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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線寬頻(1097)旗下有線電視收費頻道,周四(6月1日)正式交還本地收費電視牌照,轉攻免費電視服務。有線電視啟播30年,從收費走向免費,背後折射香港媒體轉型的窘境:數字革命之下,信息傳播技術日益月異,傳統媒介應該如何自處?香港浸會大學傳理學院互動媒體系教授鍾布接受《香港01》專訪時指出,傳媒行業已經無法回到昔日榮光,而「數字轉型」必然會繼續發生;但他也相信,當人們接觸太多假新聞後,或會重新意識到專業媒體的重要,屆時有望出現「新聞復興」。

有線電視將於今年6月1日終止收費電視服務。(資料圖片)

內外夾擊傳媒
面臨轉型挑戰

有線電視曾經創下多個「第一」:1993年,有線電視啟播,是全港第一個收費電視頻道;1996年,成為香港第一間全季直播英超賽事的電視台;2002年,取得世界杯獨家轉播權;2003年,推出全亞洲首個全日24小時報道娛樂新聞的頻道。然而,隨着互聯網的急速發展,加上體育賽事轉播權的競投失利,有線電視自2008年起連續14年陷入虧損。直到近年,整個電視行業更是受到Netflix、Disney+、Amazon等串流平台的衝擊,包括有線電視、Now TV、無綫電視等在內的收費和免費電視台,全部無一倖免。

這並非電視媒體面臨的尷尬,也不是香港傳媒第一次受到媒體轉型的壓力。在千禧年初,香港仍有逾七成市民將報紙作為獲取新聞的重要渠道。2014年,「佔領行動」過後,催生大量網絡媒體,包括前身為《主場新聞》的《立場新聞》成立,迅速搶佔市場。2015年,紙媒板塊迎來重大打擊,創辦56年的《新報》停刊、《成報》面臨清盤,《壹週刊》宣告大裁員。2016年,電子傳媒出現極大動盪,先有《香港01》正式面世,再有成立近60年的亞洲電視(ATV)終止免費電視廣播,後有電訊盈科(0008)旗下的免費電視頻道ViuTV啟播;同年5月,立法會率先宣布,不會限制網媒採訪。2019年,「修例風波」之下,「自媒體」大行其道;及後,《香港01》已經成為全港最多受眾的新媒體,而一些主打文化、社區、法庭等議題的小眾媒體則陸續各據小山頭。

面對「數字革命」帶來的「信息革命」,有聲音認為,特區政府應當優化政策環境,便利媒體經營,才能促進媒體持續發展。不過,香港浸會大學傳理學院互動媒體系教授及項目主任鍾布,接受《香港01》專訪時指出,那些建議長遠而言並非良策,因為「數字轉型」(digital transformation)必然會繼續發生,媒體本身必須不斷強化內容和品牌。

香港浸會大學傳理學院互動媒體系教授及項目主任鍾布認為,「數字轉型」必然會繼續發生,媒體本身必須不斷強化內容和品牌。(香港浸會大學網頁)

香港危機遲來
媒體越做越差

「我覺得亞洲是一個對記者很仁慈的地方,現在國外基本買不到報紙,依然保有消費報紙習慣的往往是老人,而且他們主要也不是為了看新聞,而是為了報紙裡的coupon(優惠券、折價券)。」近年多間媒體持續縮減規模,不少傳媒人紛紛擔憂被時代淘汰,但鍾布認為,相較外國而言,香港的危機已經出現得比較晚了,而且儘管今時今日的新聞內容比以往任何時代都要多得多,但媒體的新聞質量卻是越做越差。

鍾布曾在美國有線新聞網(CNN)工作多年,那時「智能手機」仍未面世,當他看到有人為手機客戶端撰寫只能容納幾行字的新聞,還以為用狹小的屏幕看新聞是沒有前途的,而自己立志「work for big screen」,要在電視的大屏幕上播報新聞。時至今日,手機已經成為現代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獲取新聞的重要途徑。鍾布笑言當年的觀點很幼稚,提到另外一個曾經流行的說法——指年輕人不看電視、不看報紙,等到他們長大成為父母一輩,自然就會改變——結果,那一天一直沒有到來,並且越來越遙遠。

正如鍾布所言,媒體轉型的困境並非香港獨有的問題,而是早在其它國家和地區發生,既造成了淘汰和衰落,也帶來了創新和突破。2008年,美國第二大報業集團論壇報業集團申請破產保護;2016年,英國《獨立報》停止發行紙質版報紙。2011年,《紐約時報》推出付費牆,4個月後數字版付費訂戶數超過40萬個,高於原本制定的年度30萬個客戶目標;2020年,《紐約時報》的數字營收已經超過實體報紙。新冠病毒疫情之下,居家工作模式盛行,電子閱讀習慣漸漸養成,牛津大學路透新聞研究所一項調查表明,76% 媒體主管已經加快媒體的數字化改革,以適應和減輕新冠疫情帶來的負面影響。

智能手機已經成為人們獲取信息的重要途徑。(李澤彤攝)

新時代新新聞
注重需求差異

媒體的「數字化改革」,所改變的不僅僅是傳播技術或形式。已故加拿大傳播學家馬素・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提出的「媒介即訊息」概念,意指媒介形式本身就會影響到人們理解信息的方式,乃至於改革人們對世界的理解和感知。互聯網技術的一大特質是「去中心化」,這也體現在網絡媒體的分發模式上。鍾布舉例說,以前哪則報道排在頭版、哪則排在次版,都由報社老總說了算,但網絡傳播的特性已經打破舊有議程設置(agenda setting)的邏輯,看不看報道、看什麼報道,都由讀者說了算。

與此同時,讀者使用媒體的習慣也在發生變化。鍾布做過一項調查,發現很多讀者只會透過社交媒體接觸新聞,不會主動閱讀主流媒體的新聞報導,而這種現象不止出現在低教育水平的群體。他還觀察到,社交媒體和網絡新聞的普及,也使得讀者認為新聞就應該是免費的,「(人們會認為,)我可以每天買一杯三、四美元的咖啡,但是讓我一個月花十美元去訂閱報紙,那我就不願意了。」對此,鍾布認為媒體也要適時作出改變,不能只關注撰寫新聞內容,而不關注發布渠道,甚或不考慮不同用戶的需求差異。

沒有及時變通,或許正是一些傳媒在新時代受挫的原因。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梁麗娟曾在一個電台節目指出,有線電視以劃一收費捆綁多個頻道,用戶的盈利貢獻是一樣的,而Now TV允許訂戶按喜好選擇不同的頻道套餐,成功搶奪市場。

媒介形式本身就會影響到人們理解信息的方式,乃至於改革人們對世界的理解和感知。(Wordpress:understandingmediarg)

人人都是媒體
人工智能參戰

由專業媒體機構主導的信息傳播模式變得多樣,「媒體人」與「非媒體人」的界線也變得模糊。以往人們只是新聞事件的旁觀者,被動地接收媒體發佈的信息,但當下的尋常百姓都可以透過互聯網絡和移動裝置,進行自我報道,主導信息傳播活動。鍾布也曾在社交媒體讀到一則報道,講述一位女性無家者喜歡睡在女廁裡,因為這樣比較安全。而報道該故事的「媒體人」,正是該故事的「新聞源」,只需要一部手機就可進行報道。

「人人都是媒體人」的危機尚未解除,隨着美國人工智慧研究實驗室OpenAI推出的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ChatGPT的風靡全球,「人工智能將會取代記者」的說法又甚囂塵上。鍾布認為,AI並不會取代記者,但是懂得使用AI的記者會淘汰不懂AI的記者。之所以說AI並不會取代記者,是因為ChatGPT並沒有自我意識,沒有人類的心智,只是一個將數據呈現出來的「數據禮盒」;其次它沒有理解能力,無法體會事件真諦或領悟文章深意。

但是,懂得使用AI的記者,之所以能夠淘汰不懂AI的記者,關鍵在於對信息的吸收、理解和處理。例如有篇文章需要談及5個要點,單憑記者個人的努力,最多只能想到10個要點,再從中篩選,但ChatGPT可以在短短幾秒之內羅列20個要點,供記者擇優錄取。

人工智能會為人類帶來什麼?ChatGPT回答如圖。(Getty Images)

發揚專業價值
靜待新聞復興

「現階段有點像人類歷史上的『文藝復興』,經歷了中世紀漫長的黑暗後,突然覺得宗教需要改革、需要帶來一些新的東西。現在我們可能也會有一個『新聞復興』。」鍾布一直秉持着一個觀點,相信經過三年新冠疫情,當人們接觸太多假新聞之後,會出現「新聞復蘇」——人們將會重新意識到,經由專業記者檢驗信息、報道新聞的重要,而這會成為人們願意付費的前提。他想,既然媒體行業已經無法回到過去的榮光,那至少要讓大眾知道專業媒體的價值,要在自己的領地裡為公眾提供切合媒體使命的服務。

除了媒體從業者,全世界的新聞傳播學院同樣面臨危機,也在積極思考應對措施。香港浸會大學傳理學院去年增設「互動媒體系」,由鍾布擔任項目主任。「互動媒體」意指通過融合影視、藝術、遊戲、電競、網絡、人工智能、大數據、區塊鏈等等方式進行信息的承載與傳播,是一種全方位進行信息交互的新媒體形式。鍾布堅信「技術只是載體,傳播才是核心」,希望培養懂得傳播的科技人才,讓科技產品實現「以人為本」。

為了報道美國國會大廈騷亂事件,新聞網站ProPublica選取了500多段群眾拍攝的自己衝進大廈的視頻,據此製作互動時間軸,試圖釐清始末。(ProPubli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