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女赴斯里蘭卡 經歷低薪、性騷擾也不回港生活:逃離消費都市

撰文:盧君朗
出版:更新:

從香港越過4000公里來到斯里蘭卡,遇上在當地當旅遊經紀的香港女生Tifa。
兩年前,她是個在香港營營役役的打工仔;兩年後,她身在斯里蘭卡,訴說自己的故事。拒絕用「追夢」形容自己的她,的確沒有輝煌事蹟、沒有達成什麼夢想;僅僅是離開了香港,嘗試在另一個地方生活的可能而已。兩年以來,她體會低薪、被誣陷、性別歧視、性騷擾,Tifa甚至不斷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但無論如何,她說:「不會回港長住」。是什麼原因令其厭棄香港生活?
攝影:盧君朗

斯里蘭卡除了錫蘭紅茶,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說起斯里蘭卡,香港人想到的是錫蘭紅茶,至今仍有許多人在山上生活、種茶。斯里蘭卡位於印度南部,是印度洋上的島國,距離香港接近4000公里,當地最著名的蜿蜒的海岸線:一望無際的大海,就連鐵路也沿著海岸線行駛。Tifa決定來到這裏生活,就是因為一次到斯里蘭卡旅遊,就無法忘記那一片海。

英國殖民時期,英國人從印度帶來泰米爾人,讓他們在高山地區種植名產錫蘭紅茶,但泰米爾人1983年開始因為希望獨立,與本身便在這裏生活的僧迦羅人內戰,而國家局勢,則要去到2015年大選後才真正復歸平靜。

雖然斯里蘭卡讓人沉醉於海,但回歸現實生活,卻給人混亂、危險的感覺。海邊的一整條馬路都沒有交通燈,要過馬路到海邊,要麼走一段長路尋找天橋或斑馬線, 要麼大膽地橫越繁忙的道路。記者於斯里蘭卡待上一周,就遇到無數來敲詐的人,用盡各種奇怪的理由說服你上他們的車:「帶你去玩。」、「帶你去買寶石。」、「這間KFC今日不營業,載你去另一間。」


一個習慣於規劃完善的都市生活的香港女生,如何在斯里蘭卡安然無恙地生活?

在思想仍比較傳統,男尊女卑的,斯里蘭卡,Tifa曾經因為堅持自我有不少生活的小煩惱,至今她都一於少理,專注於自己要走的路。(盧君朗攝)

斯里蘭卡的風光,請點擊下圖:

+3

曾欠卡數 轉工仍無法逃離都市生活

即使站在人山人海的火車站,留有一頭鬈曲長髮的Tifa站在人群中依然亮眼,她身穿背心、短裙,當地女生絕對不敢穿上這身裝束,Tifa卻是從來不顧途人詫異的目光。她在香港於國際時裝品牌工作,做過文職,亦曾在時裝店當副經理,2016年厭倦跑數的生活毅然辭職,趁著轉工的空檔到了斯里蘭卡一趟。

是次旅行,雖然亦有被濫收車資等不快經歷,整體而言,Tifa卻仍然喜歡斯里蘭卡的自然風貌:「也有好多未被開發的天然資源,會覺得這個地方有潛力,好多嘢可以喺度嘗試。」

回來後在新公司工作,身處銅鑼灣40多層商業大廈中,心神早已跟隨落地玻璃窗外掠過的雀鳥飛走,「我喜歡看着窗外的陽光,偶爾可能有隻鷹飛過。」實際上,她卻仍被困於辦公室中,一切與以往無異。

喜歡山野自然的Tifa,在斯里蘭卡感覺比在香港快樂,至少不用擔心放假外出只有商場商店,沒地方可去。(被訪者提供)

真正厭倦的是什麼?「感覺自己是一具機器。返工OT到通宵達旦、跑數、被捽數、冇數交就要提出改善方法,經常放假都要留在家中處理公司事務,每天都看Report、做數據分析,為求達到業績增長等等。」好不容易收工、放假,生活中卻離不開錢、消費,「放工就食好嘢飲嘢Shopping,放假又係差不多,不斷重覆上述的日常。」

時裝是一個讓人容易迷失的行業。「努力賺錢,彷彿只是為了住五星級酒店、上高級餐廳、買名牌衫褲鞋襪。有時也不是自己想買,但要交際應酬,對方也會看你衣着行頭之類,無辦法唔買。」後來,8成薪水都用來購物,無法付清信用卡欠款額,房間堆積如山,到頭來自己根本不需要那些奢侈品;連放假朋友約她外出,她也寧可在家中休息,不踏出家門半步。至此,她終於知道,自己不想再過這種生活。

轉工後數個月,她又辭職。她醒覺厭倦的不僅是那份工作,而是大都市的生活。轉工,難以摒棄各種誘惑。她寧願撇脫,乾脆去一個尚未發展的地方生活,「我覺得如果去先進大城市,都係冇辦法發揮自己,仍然像一顆齒輪,只是轉換到另一套系統之中。」那時,她想起斯里蘭卡。她覺得生活比較簡單,較少商業元素,而且距離近,大不了就回香港,於是隻身來到這裏。

回想以往,Tifa經常以職業思維來回答「我是誰」這個問題,如今她離開香港,終於能思考到底除了某職業的從業員之外,自己還有什麼身份。(盧君朗攝)

初到貴境到旅店工作 卻誣陷偷酒、勾搭客人

但這不是一個異鄉人追夢的故事。她初到斯里蘭卡工作,就已湧現各種問題令人困擾。Tifa首先前往內陸地區丹布拉(Dambulla)寄住在上次旅行認識的旅店主人處,同時在旅店工作。丹布拉是個在斯里蘭卡國內亦相對落後的地方,只有石窟寺、獅子岩等寥寥兩三個景點。Tifa的住宿、收入的問題彷彿迎刃而解,然而一、兩個月後,:「人工其實好低,也沒有固定房間,對方覺得已經畀個地方我住已經好好;此外工作上相處、磨合也不太順利。」

在旅店中,Tifa因為英文比較流利,會負責招待客人等等公關工作。有時她與某些客人多聊幾句,竟會惹來本地同事閒言閒語,揶揄她在勾引客人;又曾試過老闆、同事把旅店遺失的酒,也算在她頭上。

以上種種,加上這地方實在沒什麼消遣娛樂,「幾乎一日廿四小時都在旅店中。」她決定再度轉換環境,往斯里蘭卡首都可倫坡出發。

Tifa與旅行時認識的外國人寫的信,至今仍是她往前走的動力來源。(被訪者提供)

職場女性意見不被接納

比起丹布拉,可倫坡既保留了斯里蘭卡陽光海灘、自然風貌等地道特色,亦開始朝現代化城市發展,有比較豐富的娛樂、景點等等。她透過網絡一位朋友介紹,進入現在所屬的公司工作做旅遊經紀,替外地旅行團安排酒店、交通等事務。

然而,礙於她始終是外來人,與本地文化、處事方或不同,在這地方的生活,工作上亦有進退失據的時刻:「本地人做事態度比較閒散,不太上心,做會計的同事,可以三番四次計錯同一條數;在香港用10分鐘做完的事,他們可能改完又改,最後要用10個鐘!」她沉思一會,隨即又說道:「其實都會覺得矛盾,自己係為咗離開做事太過效率化的香港,而來到這裏,有時又覺得他們做事太慢、錯漏太多。」她仍不斷在尋找平衡的方法:「最近覺得即使結果未如理想,但可能他們已用了200%力去做,都要稱讚他們,令他們有動力去繼續做得更好。」

除了行事風格迴異,斯里蘭卡仍是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她體會到性別不平等的不公,「有時與同事討論工作,可能我提出一些合理的意見,但僅因為我是女性,他們未必會立刻採納,由其他人說出來,卻會立即得到認同。」女性身份在日常生活中也帶來諸多不便:「行出街,三唔識七會有人同我講I Love You、問我要不要去玩、某些男性朋友常常以為我向他們示好、大熱天時,卻時常被人提醒要穿長褲,諸如此類⋯⋯」穿着背心短裙的她,明顯沒有「屈服」,她有點不忿的回應:「我明白他們是出於好意,但也不覺得是合理的事,所以還是保持自己作風,我行我素就算了。」直到現在,她仍經常面對這些騷擾,只能當作耳邊風。

斯里蘭卡的火車,於Tifa而言,有着深刻的回憶;這地方於她,亦同時像一個火車站,未知會停泊多久,未知會否是終站。(盧君朗攝)

是否應該回港?

「回香港生活會否比較妥當?來斯里蘭卡,是否一個錯誤的選擇?未來應該如何?」這些爭扎,兩年間不斷縈繞於Tifa的心頭。

身處異鄉,最令她無所適從的,是沒有一位可以見面傾訴的朋友。她曾經嘗試結識本地朋友,「無奈大家沒什麼共同話題,對話內容好表面,可能只會問今日食咗飯未、食咗咩之類。」相較歐美、日韓等,香港人少接觸斯里蘭卡資訊,不同的生活水平,亦使兩地文化相距甚遠,加上語言不通,不知道對方平常茶餘飯後的話題,亦自然增加大家溝通上的困難。

每當面對「要否離開斯里蘭卡」的難題,Tifa都會想起一位旅途上認識的外國朋友,「我們一同去了幾個地方,在火車上互相寫信,勉勵大家,每想起這件事,就會覺得是支持我繼續撐下去的動力。」此外,她最近亦開始報讀時裝設計相關的課程,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在這裏創立品牌,「以前在香港,往往用工作去定義自己身份;現在終於有閒暇,可以發展多點興趣。我想起碼做到這件事才離開,而不是工作不順利,便立刻思考不如再到另一個地方去。」

Tifa正是坐在Cafe這個位置,聯絡到幫她在可倫坡找到工作的網友。旅游Agent的工作,亦一直維持至今。(盧君朗攝)

回港探親 商場店舖產生疲累感

兩年之間,Tifa曾兩次回港探親,回到一直成長生活的地方,會想念,會後悔嗎?「我記得,回到香港未夠一星期,卻已經想儘快離開⋯⋯」她無奈解釋,回去之前,也會掛念家人朋友,「香港對我而言,仍然是一個溫暖的家的感覺,但一出到街,又是到處只有商場商廈店鋪,又會產生當初那種疲累感。」

家人、朋友亦曾多次問她什麼時候回香港,她的答案卻是斬釘截鐵的決斷:「即使我要離開斯里蘭卡,也不打算回香港長住。」聲稱自己已經「無得返轉頭」的Tifa,彷彿這個國家中的一列火車,一站又一站的行駛、停留。訪問過後,忙着透過電話處理客戶投訴,營役依舊;一邊登上的士絕塵於公路遠方的她,甚至看不清路軌的方向,未知前方的路將通往何處,只能藉憑當初離開的決心,一直向前行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