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年衙前圍消失】拖了34年的重建 如何折磨他?(下)

撰文:黃泳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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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前圍的村民總是沉靜,常說自己什麼都不懂,然後靜靜搬走。但是我們和村民接觸期間,看見他們眼中忍住的淚水,看見他們對陌生人的徨恐,這34年來,究竟他們是怎麼過?

2016年1月25日,是衙前圍村的最後限期。明天,這條市區最後的圍村將被拆毀。

 

陌生面孔 挑動神經

 

留連衙前圍村,總會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不停在村內走動,她一時半蹲餵貓,一時倚牆沉思,看見陌生人聚集,便一個箭步過去,卻保持數個身驅距離;陌生人對着村屋指手劃腳,她探頭,凝視,卻不敢揚聲。

後來得知她是留守村民梁生的岳母,她叫我們稱呼她做阿姨。清拆在即,村內多了不少陌生人遊走,包括記者、學生、街坊、好奇的遊人,還有政府職員。於是,阿姨每天六七時起床,穿梭村內各巷巡視,怕陌生人是地政署職員。縱然地政署頒布1月25日拆村,長年與市建局角力的經驗,使村民早已不相信官話,所以阿姨仍怕無聲無息被封屋。

 

入夜,氣溫僅得10°C。阿姨嚷着很冷, 雙手插袋,仍不敢回到屋內取暖,尤其得知剛才走過的陌生人,原來是地政署職員。她亦不敢外出買菜,隨便在附近吃吃便回來,家人外出尋找議員幫忙。家,靠一個她守着。

阿姨是村民梁生的岳母,經常提高警覺提防陌生人。(黃寶瑩攝)
阿姨總在村裏餵貓。(黃寶瑩攝)
或許牠是衙前圍的最後留守者。(黃寶瑩攝)

女婿梁生出去找議員幫忙,希望清拆有轉機,阿姨站在家門口邊餵貓,邊等待梁生回來,她說這流浪貓已餵飼兩年,平日牠會在村內找到雜物窩身。但村要拆了,如何是好?阿姨笑說會把牠帶走。

訪談期間,五六個地政署職員在其中一間古屋鑽門,鎖上大鐵鏈。原居民吳先生聞聲跑出來,大嚷:「你等埋佢(屋主)返嚟先啦。」但職員沒有理會。吳先生又一度誤以為攝影記者是地政署職員, 大聲斥鬧,後來得知是誤會,連聲道歉。「太多人嚟,唔知係乜人。」陌生的面孔,不時觸動村民神經,使他們變得緊張多疑。地政署職員鎖好古屋後,派了兩個南亞裔的保安看守着。吳先生指宣布收村後,亦有保安巡視。他指南亞裔的保安根本溝通不了,平日守村的保安說普通話,也不懂保安在說什麼。發生什麼事,大家都不明對方說什麼,很無助。

 

「自己人,至少會睇住。」自己人指的是「同聲同氣」說粵語的保安。換上不懂粵語的保安,村民猜測這是市建局的手段,的確,不熟悉的語言讓他們感到不安。同時,村內熟悉的面容不再,換上陌生的面孔,而所謂的保安亦不是守家,來的只是監視,任誰也會精神崩緊。

換上不懂粵語的保安,村民猜測這是市建局的手段,不熟悉的語言讓他們感到不安。(黃寶瑩攝)
我們吳氏不會散。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天。
原居民吳先生

什麼都不懂 如何抗爭

 

衙前圍的圍牆,是由吳、陳、李三姓,合力對抗海盜而設計的。吳先生是原居民,問他是第幾代,他也數不清。「成600年,你計吓。」超過600年歷史的圍村抵得住時間的洪流,擋不過市區重建的命運。「從來沒有想過有這天。」吳先生慨嘆。得知重建消息後,大多村民都表現徬徨,因為什麼都不懂,如何保障自己的權益,如何申請繁複的證明文件,一時無從入手。一下子,家園將被拆,還未接受到事實,就要面對業權問題。

 

衙前圍村最高峰有約130戶,但現在只餘兩戶。(黃寶瑩攝)

吳生生憶述,最折磨是因業權問題上法庭的時候,「折磨事很多,第一次上庭」他低頭,沉默數秒,續說:「控制不到(情緒)。」雖然只是上法庭交代業權問題,但一個小市民從沒想過一生內,會踏足這個地方。身處嚴肅氣氛,面對法官提問,壓力使他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其實我又沒有犯事,最多是給他們趕走,但當時控制不了。」庭上,他激動抖震。

 

後來,第二次上庭,有了經驗,沒有那麼怕,但仍然不慣。長年的精神崩緊,促使他要看精神科醫生。醫生說吳先生心理壓力太大,他說不清壓力真正的來源,不過,不斷加上的圍板、言語不通的保安、多次出入法庭,像一股無形的壓力逼近。上年,吳先生的屋受到收地拆屋影響,失去相鄰房屋的支撐,使房屋結構受損,加上連日大雨,導致屋頂下陷。因為要重建收地,他不敢維修,亦不懂如何處理。家,無頂,如何棲身?於是,吳先生無力再戰,亦不知如何奮戰,決定交吉,離開這個「家」。

折磨事很多,第一次上庭,控制不到情緒。
原居民吳先生

人類那麼渺小又無力,卻要背負守護歷史的責任。整條衙前圍村曾經住了120至130戶人家,現在走剩兩戶。明天過後,這一切折磨,都會成為歷史,然後大概又會在下一場重建風波再度上演。

(黃寶瑩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