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人語】青澀男孩的「擺渡人」--有個校工叫「大佬」

撰文:麥佩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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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不能陪你過河,但能送你一程到彼岸。」王家衛的《擺渡人》這樣說。撐船載人渡河的擺渡人,和乘客同舟共濟,雖然最終分道揚鑣,船夫終究陪了乘客一程,也只能陪你一程。
如同校工「梁哥」,也許就是一群中學青澀男孩的「擺渡人」。在男校工作的13年間,他見證少年成長,間中也充當心靈輔導員,「小朋友喜怒哀樂都寫在面上,如果他們有甚麼事不開心,很容易看出來。如果環境適合、只有我和學生,我會上前關心,學生不時把煩惱說給我聽。」他見證過的少年煩惱有如何選科、家人關係疏離、放榜失利時的眼淚等。偶有學生出國留學後回港看望他,但更多已經沒有聯絡,梁哥淡然說「有緣自會再見」。正如因為有緣,梁哥曾送少年渡海。

少年在鬧,「大佬」在笑。(麥佩雯攝)
這所男校的少年絕對是稀有生物,拍照會擺出心型甫士。(麥佩雯攝)

不要叫我「大佬」

「大佬﹗」幾乎每個學生經過也會這樣呼喚梁哥,他只好尷尷尬尬地說:「不要令我被差佬問話﹗」

「大佬,你下年退休了嗎?」

「是啊。」

「吓,咁慘......」

「慘甚麼?我退休休息呢,還不恭喜我,哈哈。」

梁哥看着13屆少年成長。(潘思穎攝)
少年踢踢皮球就是一天。(麥佩雯攝)

在家是嚴父 在校是好友

梁哥看着這群少年長大,不少中六大男生面對「大佬」時,行動舉止仍與「小學雞」無異,如「飛撲」上來加一下輕輕揮拳;梁哥接過學生的拳頭後,一老一少沒有任何言語就玩起手掌及拳頭來,樂此不疲。

有戴口罩的學生主動過來跟他說:「大佬,我今日發燒了」,梁哥先是開玩笑說:「行開啲,不要傳染我」,後來還是補回慰問:「穿多幾件衣服,不要冷病。」又有學生放學時問他:「大佬,你仲未走?」「我今晚收十點半。怎樣,是否等我收工?」少年離校前笑笑口說:「我才不要。」

「大佬」今年61歲,在荃灣一間男子中學擔任校工已13年,因曾擔任工友工頭多年,許多記不住他名字「梁哥」的學生以「校工大佬」稱呼他,近年簡化為「大佬」了事。校工的工作瑣碎,主要為清潔、搬枱搬凳、鎖門、巡邏、看門等,而小息、午飯時間及放學後與打照面的學生聊天,不是合約上的工作內容,卻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自言在家是「嚴父」、不苟言笑、子女孫兒都不喜歡和他聊天的「大佬」,在學校卻是和藹可親的形象,不少學生喜歡和他開玩笑、主動攀談。「把他們視作朋友,而不是自己的子孫。因為他們終究是別人家的孩子,不知其父母怎樣教導他們,我不能將自己家庭教育的那一套硬套在學生身上。」

校工的正職是整理課室,而和學生聊天則是「合約」以外的生活。(麥佩雯攝)

沒有記號的樹洞

《擺渡人》說:「擺渡人最高境界就是感同身受。」也許大佬感同身受的方式就是先把關係建立在「玩笑」之上,學生們才對梁哥沒有對一般長輩的距離感。

近兩年,「大佬」和某高中「手下」會在學校附近的茶餐廳一起吃早餐。梁哥也忘記是誰先提出來,應該是前一日放學時與「手下」閒聊,明天的早餐沒有着落,兩忘年之交就約定翌日早上7點共晉早餐。而男人的默契是,毋須婆媽,兩人沒有交換電話號碼,只約定了時間地點,相見便一起吃飯;若某方沒出現便臨時沒空,也不用通知對方,「有緣就會見到」。少年不時在早餐中和他傾訴家庭煩惱:爸爸是運輸工人,放學後要替父搬貨,他有時不情願卻始終孝順幫忙。照顧少年成長的婆婆嫲嫲年老生病,卻遠在家鄉,少年心有鬱結牽掛欲回鄉探親,卻因在港學業繁重未能成行,不知如何是好,也無從抒發。梁哥會有一答沒一答的開解,但不是長輩訓話模式,「當作安慰不開心的朋友一樣」。

「大佬」人緣佳,不少學生主動上前攀談。(麥佩雯攝)

又有一次,一位當年即將升高中的少年放學後獨自在二樓欄桿前發呆、悶悶不樂;梁哥見環境適合詳談,上前關心。原來少年面臨選科煩惱,家人想他唸數理生化將來從事醫療工作;少年想讀機電工程,但遭家人以「只有粗人才做三行」反對。「大佬」做校工前從事水電維修多年,經常在校內爬高爬低搞水電,少年問他:「你覺得自己被別人看低嗎?」「大佬」答:「電是必需品,哪棟大廈不需要機電?時代在進步,只要讀多些書做到高層,三行佬也可以在冷氣房做控制。」梁哥鼓勵少年去相關職訓學校索取課程內容單張,向家人解釋「機電也有前途及意義」。翌年少年果真轉讀工業學校,回校探望過「大佬」一次,表達謝意。

男校獨有較自由奔放的風格。(麥佩雯攝)

「大佬」住梨木樹,與不少學生是鄰居,出入會打招呼。某年會考放榜,一名中五大男生成續不佳,哭得很傷心,其父親呆站一旁,兩父子相對無言。梁哥認得少年是鄰居,平日有聊天,先上前關心少年,稍後亦與父親搭訕,他問學生的父親:「你罵過兒子嗎?罵也沒用。你兒子平日很乖,成績如何也不是他能控制。」父親表示沒罵兒子,只是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在這一次的聊天後,兩父子終於開口對話,商量下一步對策,結伴離去。

至於男生們的戀愛心事,梁哥則哈哈笑說未有學生向他傾訴,「他們還是小朋友而已!而且有也不跟我說啦!」

少年們臨放學前會與「大佬」搭肩拍膊。(麥佩雯攝)

祝你永遠年輕

「大佬」眨眼在學校做了13年,看著13屆學生成長,「去年已本應退休,但新校長剛上任,希望我幫忙交接,就和學校再續了1年約。明年不做了。」

梁哥長了一張娃娃臉,外表實在不像已年逾60。「大佬」笑說:「可能因為與年輕人『日對夜對』,心境也變得年輕開朗吧!對上一份工共事的人都是成人,那時我的確好像沒那麼會開玩笑。」

這天「大佬」返夜更,黃昏6時半,他搭肩拍膊地送走學生,鎖上學校大門後,獨自在夜幕低垂的校園中掃地清潔操場。就像這13年來,「大佬」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少年進入成人世界;也許雙方終將分道揚鑣,但他終究為青澀男孩們揚帆撐船過。

夜幕低垂的校園中,梁哥獨自掃地清潔操場。(麥佩雯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