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福界之禍】工作薪酬不穩 現職社工:制度令人不敢發聲

撰文:柯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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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找社工?家裏被迫拆遷、貧窮或染上毒癮——全都是需要援助的時刻。社工本應像條救命索將人從絕境拯救出來,但制度的變更將社福界生態扭轉。2001年,政府推出整筆撥款津助制度(簡稱LSG)。以往「實報實銷」的方式被轟欠缺彈性,社署便整筆過將薪金及恆常開支交由機構處理。然而,缺乏長遠福利規劃及透明度下,各機構的人手編制及薪酬毫無根據可依。當工作朝不保夕時,社工着眼點又可放在哪呢?林鄭月娥身為當年大旗手,如今卻明言改革LSG;上任在即,她會否再一次逆民意而行?
「同事說我很激進。」35歲的社工白艾榮(小白)如是說。組織年輕人發聲,揭露制度不公義——這是社工的工作本質,亦是小白同事眼中的「激進」行為。現行社會福利制度及社工教育,似乎將社工的本位導向至另一端。

1970年代,社工會站在弱勢的一方;但如今種種政治因素令到社工不敢發聲。

薪酬「海鮮價」 新舊制員工差六千元

小白於2004年成為社工。當時LSG已推行三年,他初出茅廬便要面對制度帶來的衝擊。「當時入職的人工只有12,000元。」他笑說。LSG推行前,社工薪金與公務員人工看齊,並按年上升(俗稱「跳Point」);但制度實施後,2001年往後入職的員工頂薪點只得公務員薪金中位數,導致機構內出現同工不同酬的情況。小白舉起雙手,一高一低的比着兩者的差距,解釋說:「我們起碼爭六七千;而他們就年年升,新人點升都追不上。」

根據香港社會工作者總會(社總)於2014年發布的《非政府社福機構薪酬及福利機制研究報告》顯示,學位或以上社工的起薪點中位數是16,825元,而同年社署的助理社會工作主任有25,685元,社會工作助理則有17,485元。舊制員工薪金較高外,他們的職位亦相對穩定。「入職時多數是一年合約,做了幾年後轉三年約。」小白多次強調,他服務的機構已經算是業內較好,按年續約的例子屢見不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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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工教育變求生技能

人工固然重要,但小白選擇社工為終生職業,更着重服務對象的需要。他憶起實習完結那天,中心有個小孩攬着他大哭,當時他才感受到社工在別人心中的分量。「以前只想找份能夠接觸人的工作,沒有什麼立志做社工的想法。」畢業後小白被委派作駐校社工,三年內由初中性教育,到Band 3學校的駐校工作也有涉獵。當時,他跟一名患有思覺失調的學生關係緊密,時常聆聽他的困難;可是,當一年服務完結後,小白便要離開。雖然還有聯繫,但關係顯然比過往疏離。「那時候覺得沒有問題。院校都講所謂的『專業』社工,就是離開工作崗位後,不能跟服務使用者再有聯繫,亦不能交換聯絡方法——現在我當然不贊成。」

制度扭曲衍生出待遇、服務質素等問題,小白觀察到部分社工對政策和制度漠不關心,源於當初接受教育時未能感受到應當肩負的使命感及同理心。小白畢業於香港大學,「以人為本」的工作在全港最高學府當中只是一套「求生技能」。他憶起二年級時每堂都要模擬處理不同個案,然後找方法解決求助者問題。「他教你好多Skills(技巧),令你出來做事是不會死,但社工的教育應是講信念。」本應教人理解、聆聽的工作,卻變成「解難」技巧,小白明言:「所以很多港大出來的都做社署。」同為社工,但小白與舊同學的理念背道而馳。舊同學曾說有求助人哭着致電社署,他答道:「你喊完先打上嚟。」小白不齒他們的行徑,但同時明白這是福利制度所致。「社會福利署的社工作為gate keeper,要你搲爛塊面,證明你很有需要,例如綜援、公屋,但福利不應如此。」

有時聽到社工要中立,但如何中立?弱勢就是被打壓的一群,我們的立場當然要站在他們那邊。
— 社工白艾榮
小白將現今社會比喻成大風吹遊戲——只有「精英」才可以留下來;但有誰會願意聽到邊緣傳來的聲音?

政府商界多為出資人 NGO揸頸就命

小白懷着滿腔熱血與制度埋身肉搏,但不久就開始探問:「社工是否操作機器而已?」LSG制度下,撥款超過八成是員工的薪酬,剩餘的不足以營運其他服務,機構因此需要撰寫計劃書申請津助(funding)。然而,出資者(funder)大多為政府或商界,這如同緊握機構的心臟,教他們面對大是大非時,也不能表明立場。

最近,懲教處虐打囚犯的事件引起公眾關注,小白眼見沒有其他機構敢提供協助,感到十分氣餒,「因為好多機構跟懲教處都有合作,會派社工到懲教院舍開小組。」小白直言,機構在這些服務上沒有收取大筆津助,但深怕發聲後會得失部門,有損合作關係。然而,身處弱勢的一方已被邊緣化,若社工仍然袖手旁觀,他們根本無處可逃。「有時聽到社工要中立,但如何中立?弱勢就是被打壓的一群,我們的立場當然要站在他們那邊。」

1970至1990年代,社工於不同社會運動均站在最前線。當中1994年荃灣「天台屋」清拆事件,社工與天台屋居民跟政府對峙,有人更攬着石油氣罐明志。帶領和扶助弱勢原是社工的工作本質,但如今經政府或商界介入後,背後卻隱藏大量政治因素。小白曾申請撲滅罪行委員會的津助籌劃活動,希望年輕人看到社會不公義的情況。當時適逢「反國教」活動,他便領着年輕人到政總、六四及七一遊行。最後他們將自己的聲音創作舞台劇、歌曲,內容也是批評制度、政府為主。「可是,當我們第二年申請同一個基金時,就不獲撥款了。」小白道。

只為創新 冷待服務對象

小白自覺一直有心有火,認為社工的工作理應針對制度、政策,走在前線為弱勢發聲。他不諱言道:「我們只是少數,機構及其他社工覺得我很激進。」他解釋部分社工只集中個人輔導工作,亦有部分因工作量過多而分身不暇。「社工有套『分工論』——他負責個人輔導、而這些社會運動是你有興趣,就你去跟吧。但這不是大家都要關注的嗎?」

現時,小白於機構主要負責外展及青少年範疇。他說撰寫申請津助的計劃書時,出資者會要求服務不斷創新,教他大感奇怪。「為何要創新?『以人為本』的工作理應深化與對象的關係。但現在的服務就是多到不斷疊上去。只求做到,不求做好。」諷刺的是,為了應付這類創新服務,冷待了原本的服務對象——街頭的年輕人。他嘆氣說:「當你少了機會走出街,就難以掌握他們的關係。唯有靠現在參加活動的年輕人介紹認識。」

小白入行13年,眼見行內不少「PK」社工,深感行業逐漸「走樣」

取消「五年計劃」 福利規劃成散沙

LSG挑起矛盾,影響社工本位的工作;但早在1990年代,政府停止進行福利規劃,加上引入「競爭性服務投標制度」,社福界逐漸步入一蹚渾水當中。1973年至1998年期間,港英政府進行「五年計劃」,按相關政策訂立具體的社會福利服務目標,並每隔一至兩年進行檢討。

立法會議員張超雄稱,以前的檢討有服務使用者、機構等持份者參與,能夠回應民間需要,但政府在1999年以「欠缺彈性」為由取消規劃。張超雄批評現今社福規劃全無方向,猶如一盤散沙。「當年社會服務的人手、地方、資源均有詳細規劃,但竟然全盤打翻,是一場災難。」他推斷政府於回歸後停止規劃,主因是逃避責任。「政府怕未能達標時,我們會窮追猛打;原本是理性的規劃及資源分配,如今將權力集中於行政機關,透明度極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