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小小事】霓虹燈日漸沒落 如何靠設計美化香港?

撰文: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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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清君

這次相約到郭斯恆(Brian)於他位於理大的信息設計研究室會面,去到他的研究室門口,「霓虹黯色」四隻字非常奪目耀眼。是次訪問與同事一同前往,我在同事後頭補充一些想探討的問題。

每次訪問,我都不會刻意尋找先前的訪問文章,不想抱着人家問了,我就不問的心態,我想知,我想從受訪者口中聽到他的答案,而不是由他人轉述。

見到郭斯恆本尊,文質彬彬,充滿熱誠、精神飽滿的學者模樣,為人十分善談友善。

郭斯恆的研究室門口。(清君攝)

霓虹燈唔止賣廣告 還可以幫忙認路

談到霓虹燈,他說這是一種身份文化認同的事物。以前香港人「食無綫奶水大」,那種文化認同比較虛無飄渺,現時要尋找身份文化認同的象徵,人偏向走入社區。而走入社區,一幅幅街景,構成香港獨有風貌的就是霓虹燈。

霓虹燈,與郭斯恆關係密切。「我以前住花園街嘅,一出嚟就係街,唔係平台,唔係地鐵,冇『食蕉』(保安)幫我開門,所以同我聯繫喺一齊嘅,係街景。」

「上面住人,下面係街市」,郭斯恆憶述以前家住在三樓,對面就是燒臘檔。「嗰時冇而家做到咁夜,冇燦唔燦眼,多數七、八點就熄燈。」說到舊時,回憶總是美好的,霓虹招牌就此與他結下不解緣。

談到招牌與他的關連,要從他小時候認不到路回家講起。那時候他放學認不到路,迷路了,家人跟他說,你沿這街道走,見到那個招牌就轉彎,見到那個霓虹招牌就到了,走過了就錯了。

霓虹燈不止作為一種商業用途,還與社區內的人建立起情感的羈絆,除此以外,還有實際的路標用途。「唔知道大家有冇發現近年拆嘅招牌多咗,街道反而冇乜特色,單一咗。」

他最記得的就是妙麗商場的招牌,猶如孔雀開屏一樣。「當時一班朋友約出去玩,都會話妙麗正門等。」可見霓虹招牌在一個社區裏起了十分重要的用途,是構成「視覺文化」的關鍵元素。談到商場,當年的百貨公司如大丸、三越亦是地標,現在這些標誌彷彿買少見少了。

郭斯恆與他收集回來的霓虹燈資料(盧翊銘攝)

高消費高格調象徵 霓虹燈魔力何在?

談香港招牌,不只有霓虹燈,還有一些紅漆招牌、獨特又不發光的招牌,例如深水埗「那把刀」,問到郭斯恆為什麼研究會集中在霓虹燈,他娓娓道來一些因由。

「其實都想(研究其他招牌),始終香港招牌唔止霓虹招牌,例如跌打館、醫館招牌,政府劃一晒都係黑白色,咁佢哋點做宣傳呢?你頭先提到嗰把刀,我覺得好有意思㗎。(呢啲招牌)都係香港特色。」

他指出,香港這個城市,其實是一個文字行先的文字城市,從招牌去看,不是都是店舖名字嗎?他之所以覺得深水埗的那把刀有意思,是因為當我們見慣文字招牌,突然有把刀延伸出來,「其實係賣刀賣鉸剪嘅舖頭嚟,咁所以我覺得文字行先嘅地方,有一樣嘢令人咁深刻,就係圖案Power嘅地方,可以吸引大家注目,令間商舖突圍而出。」

那麼,為什麼決定霓虹燈先行呢?如上文所述,與他成長經歷有關之餘,也跟霓虹燈的特性有關。「霓虹燈有種魔力,代表咗香港一種繁華現象。」像是一般招牌,可以稱之為「死板」,但霓虹燈不同,它有日與夜兩種形態,會發光,而且跟流行文化有密切關係。像是從音樂短片中《今夜星光燦爛》的模糊霓虹燈,又或者一些黑幫題材電影,「場景一定係霓虹燈下,兩方人廝殺追逐,水嘅倒影都係霓虹燈。」

而且,霓虹燈有其他招牌沒有的象徵,它牽涉一些符號一些暗喻,像是危險、浪漫、神秘,而且跟城市鬱結也有關係。而霓虹燈本身格調較高,非常適合夜總會、戲院、酒樓等高消費地方,而且在於娛樂事業,光作為一種重要的催化劑,它會眨、會有不同顏色,而且那種顏色不同於LED的死光,是活的,很柔和的。而且,它作為香港一個吸引力所在,故此霓虹燈先行,好像是很多巧合下的必然。

霓虹燈代表咗香港一種繁華現象。(郭斯恆提供)

神秘白布遮掩 保育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猶記得入到郭斯恆的研究室,有一塊白布遮蓋了些什麼,當時我已經很好奇。直到他在整理一些南華霓虹燈公司的手稿時,拿出一張正佳肉食公司的手稿,那白布底下的東西終於揭盅。那是牆壁的一角,看到的時候十分震撼,牆身上還保留北魏體寫成的豬臘字樣,少少弧度,旁邊是地址、六個字的電話號碼。

郭斯恆解釋道,沿着手稿招牌去尋找這些店舖,而正佳這店舖開張於一九六零年代,他今年去到的時候該店舖剛好已經拆卸,只能拾得一磚半瓦,無法整幅牆保留。猶幸的是,他托了這幅牆身回來。

白布下原來埋藏住一家已遭拆卸的古老店鋪牆壁瓦礫。(作者提供)

這是保育的一種,保育,當然最好是原址保留;但是,這世界上沒有最好的保育方式,在談保育之前,郭斯恆說:「你要先諗咗,保育意義為咗乜?保育係因為樣物件慢慢消失啊嘛,但保育其實唔係最完美嘅辦法……」

不只單純收留了那樣事物,又或者做好維修就叫保育。因為那樣物件,在那個地方,在那個時空,與周遭事物、人,建立了一種關係,而這種關係需要得以延續,並且發揮到本身的能力和社會意義方叫有意義。如果在一個空間,抽走了任何一樣東西,那麼,那回事就已經不是完整的呈現。

故此,郭斯恆對拿到正佳牆身這件事既感開心,又有點唏噓。「因為成棟大廈冇咗間店,憑空描述係回憶唔到full picture,但係拎咗呢嚿嘢返嚟,show畀學生睇,show畀好似你哋班傳媒睇,咪覺得好震撼,好過幻想唔到件事係點。」

那麼,怎麼保育才算好呢?每個人在保育上,都有自己的位置,就住自己有的時間和資源,做自己做到的事,每個人有不同角色和崗位。「你一個人做唔到博物館規模㗎嘛,攝影紀錄係其中一樣,文字捕捉,描述都可以㗎。」如果再深入點,那就去發掘相關歷史、用繪圖方式畫出來。

郭斯恆對拾獲正佳肉食公司拆卸後僅餘的一磚半瓦感到感慨。(清君攝)

炙手可熱北魏體 問下郭斯恆點睇?

談到霓虹燈牌,當中一定牽涉字體設計。近年來,開始多人關注字體這回事,其中一項較為矚目的是北魏體。問及郭斯恆在其著作《霓虹黯色》中統計,北魏體只佔約10%,是否屬於多的概念,他認為其實屬於少。因為寫北魏體的人不多,雖然於五、六十年代,北魏體於香港比較蓬勃,而其字型作為招牌,符合到招牌作用。「即係佢一定夠粗壯,筆劃比較有力,做生意最講意頭,如果字體弱雞瘦削,就會唔好啦。」所以北魏體作為招牌字,遠處都望得清楚,而且十分精神,各行各業便爭相用北魏體,這個視覺形態跟當時流行的社會文化有關係,郭斯恆解釋道:「同近嚟一窩蜂爭住飲台灣嘢飲一樣咋嘛,係一個時勢嚟。」

不過他又解釋,其實好多字體使用率都偏高,例如隸書、楷書等,榜書都多人用,而且肥楷體亦是常客。「點解近嚟多咗人講呢,可能同佢主要比較多喺香港出沒,即係五、六十年代,而家啲人諗返點解少咗人用,好似消失咗咁呢?同電腦出現、識寫北魏體嘅人唔多都有關係。」也就是說,其實字體與社會風貌有關連,而當時招牌都是「寫字佬」寫,每次寫出來都會有微妙不同,以此形成很多獨特的城市面貌,這是現在電腦化機械化的城市難以複製的。

舊日出現於香港街頭的每塊霓虹招牌都是獨一無二的。(盧翊銘攝)

任何嘢都可以係設計!

先問大家一個問題,設計是什麼?

三、二、一……思考時間結束!

「設計係一種思想」,郭斯恆說。

設計於社會層面牽涉廣泛,「任何嘢都同設計有關。」提到設計、設計師好像在香港每每被人忽視、輕視,郭斯恆語重深長解釋,香港其實有種錯誤觀念。「好似做design就係用下photoshop、做下poster咁,永遠喺香港人或者商家角度,設計就係做啲 labour intensive,好流水作業式嘅嘢。」

其實,設計可以是一個城市,可以是一個系統,再細緻點,可以是一個人在城市裏面如何安全地行走,是一種文化傳承。他舉例說日本,為什麼日本人美學那麼好?因為從小到大,日本人都會有一種美學,植入了他們的血液裏面,好的生活質素從認識設計開始,當你欣賞大自然的美,同時欣賞運用了對自然觀察的一些人為建築、產品等等,是從設計裏找出真善美。

當然,這些是一些高層次或者好深入的話題,在金融地產發展蓬勃的香港,以金錢掛帥作特色的香港,好多香港人都不會留意。這些行業,沒有設計是不會死掉的。

但其實,設計跟他們都有關係。如何有個方案可以減少工傷呢?又或者如何設計,在物流方面可以減少幾個步驟呢?「好多香港人睇設計,都係停留喺七、八十年代嗰陣,淨係要求靚,咁設計師當然係要做靚嘅嘢,但係宏觀啲,睇個城市,對美學有種追求,都係設計嘅一部分。」郭斯恆雙眼炯炯有神,談到設計的信念,他心中那團火仍未熄滅。

點先可以做到Designer?

當我問他,作為一個設計師,除了涉及設計方面的學識,還有什麼知識需要呢?他笑一笑:「呢啲都係我哋招生時會問嘅問題。」

首先,作為設計師一定要有顆好奇心,「舉例講,點解手機一定要係長方形先?有冇人會諗下,做成咩形狀,可能可以減低使用者疲勞度呢?」作為設計師,要時刻保持好奇心之餘,也要對世界很多現有事物覺得不滿,因為不滿足才有動力設計。

另外,也需要涉獵人文學科例如歷史方面知識,郭斯恆解釋:「因為歷史其實講緊將來嘅嘢,而歷史,係永遠重複嘅。」他指學院會要求學生修讀美學史、設計史,要告訴他們「而家做緊嘅設計,可能前人已經有諗過、做過」,不過分別在於,現時科技可能於物料上、技術上這些層面令成件事執行容易了。

除了好奇心、學識,當然需要創意,而創意基本上由好奇心孕育出來。「我哋要嘅唔止係手頭上靚嘅嘢,更重要嘅係,點用設計幫到社會,幫助人類改善生活質素。」

如何在城市裏安全地行走都是一種藝術。(資料圖片)

什麼才能代表香港? 要問你自己

「哇,你咁問我,我實答霓虹燈㗎。」郭斯恆打趣的道,但隨即他又進入認真模式:像我們訪談中提及的菠蘿油,絲襪奶茶、獅子山等等,都是可以代表香港的。

「所有嘢,每個年代都會有自己嘅icon。我講嘅嘢同你一定唔同,因為從文化、物件,同你本身個人成長會有好關係,咁嗰樣嘢先說服到你自己話畀人知,佢就係代表香港啦。」

談到獅子山,新一代覺得這不能代表香港,他們沒有所謂獅子山精神。老一輩覺得維港、天星小輪代表香港,因為他們就在這些場景中長大和生活。

「但問到我自己,我覺得係霓虹燈囉。」他認為,霓虹燈作為一樣事物,參與在香港裏面,與他個人成長也很有關係。像是泰林電器,「喺百老匯出現之前,全香港佢最大㗎啦!」這是一個記憶,像獅子山那樣,它不會消失的,但是作為商店、招牌,這些「死物」與人的情感有所關連,是喚醒你記憶的一個工具,提醒你還活在這個城市、這個社區、這條街道。

而這條問題,亦令他開始反思,是否懷舊就代表做了事呢?當然,懷舊是一種文化意義,這是一種對未來沒有安全感、沒有信心的警號,才回想美好的往事。故此,這也是一種推動力,不止於懷舊,而令我們可以做到更多實質的事。

懷舊是一警號,人類對未來沒有信心的警號,也是一種推動力。(資料圖片)

結語

對於文化消失,郭斯恆努力做觀察、紀錄,他正發揮自己的角色和崗位。我們可能無法阻止任何事物消逝,但至少盡力,在保育也好,持續發展議題上也好,想想自己的角色,自己與這個地方的關係,從而做點事,希望能夠聚沙成塔,水滴石穿。

【編按:文章題目為編輯所擬,原題為「霓虹魔力遍香江 保育傳承有良方?」】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