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論|仇恨政治吞噬美國 柯克之死恐非終章
9月10日,在美國猶他州一所大學校園,一顆子彈擊中正在舉辦巡迴演講的查理·柯克(Charlie Kirk)的頸部,當場終結這位美國知名政治活動家、年僅31歲的右翼「網紅」的生命。血腥的槍殺案震驚世人,引起美國政壇的共同譴責,副總統萬斯(JD Vance)動用專機護送柯克的遺體,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下令降半旗致哀,並將追授柯克美國平民最高榮譽——「總統自由勳章」。諷刺的是,柯克之死正是空談「反對政治暴力」的美國政壇,共同推波助瀾的仇恨政治悲劇。
柯克是特朗普的政治盟友,也是MAGA運動中冉冉升起的新生代右翼領軍人物。2012年,18歲的柯克創立美國保守派的非營利組織「美國轉折點」(TPUSA),旨在深入美國左派大本營——大學校園,在青年學生中傳播保守派價值觀,如今已在超過850所大學設有分會。憑藉非同一般的宣傳動員能力,柯克為特朗普的當選和MAGA運動的推廣立下汗馬功勞,從而成為繼萬斯之後美國保守陣營的政治新星。
然而,柯克正是死在他所擁護的美國持槍政策之下。源自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的持槍權利,早已扭曲為槍支泛濫,經常造成血腥暴力事件,成為高懸在美國人生命安全之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2024年,美國發生近500宗大規模槍擊案,逾1.5萬人身亡。柯克曾公開表示槍支泛濫造成的死亡悲劇是維護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的必要代價。而他不幸地成為了他所說的必要代價。
柯克之死,也是美國近年政治暴力頻發的最新案例:2020年密歇根州民主黨籍州長格雷琴·惠特默(Gretchen Whitmer)遭密謀綁架案,2022年最高法院大法官布雷特·卡瓦諾(Brett Kavanaugh)遭謀殺未遂案,2022年美國眾議院議長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的丈夫遭錘子襲擊案件,2024年特朗普在大選集會過程中遭槍擊案,今年4月賓夕法尼亞州民主黨籍州長喬什·夏皮羅(Josh Shapiro)官邸遭縱火襲擊案,今年6月明尼蘇達州民主黨籍眾議員梅麗莎·霍特曼(Melissa Hortman)和丈夫在家中遇刺身亡,明尼蘇達州民主黨籍參議員約翰·霍夫曼(John Hoffman)和妻子遇襲受傷。顯而易見,針對左翼、右翼政治人物的暴力行為持續升級,美國正在進入新一輪的政治暴力周期。
美國上一輪政治暴力周期是60年前,時任美國總統約翰·肯尼迪(John F. Kennedy),及其胞弟、曾任司法部長的羅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還有著名民權運動領導人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都是死於槍擊。經過多年政治努力與社會修復,才走出60年代的血雨腥風。但在今天,社會撕裂日益嚴峻,仇恨政治不斷疊加,美國正在重蹈歷史覆轍。60年前的美國得以度過危機,但今天的美國未必那麽幸運。無論是2021年震驚世界的國會山莊騷亂,還是今天的柯克之死,都說明美國越來越多的人不再相信既有政治體系、甚至不願通過合法程序和平化解分歧,而是墜入極化仇恨的深淵。
兩百多年前,美國開國總統華盛頓(George Washington)在告別演說中警示美國人:「在美國存在着黨派分立的危險……那些常見的黨派思想的形式,往往是最令人討厭的,並且確實是政府最危險的敵人。它往往干擾公眾議會的進行,並削弱行政管理能力。它在民眾中引起無根據的猜忌和莫須有的驚恐;挑撥派系對立;有時還引起騷動和叛亂。」美國憲法之父、第四任總統麥迪遜(James Madison)也早就分析,黨爭最普遍而持久的原因是「財產分配的不同和不平等」,「有產者和無產者在社會上總會形成不同的利益集團」,「受到不同情感和見解的支配」。
不幸的是,美國開國元勳們的警告正在成為現實。今天美國的政黨政治、選舉民主早已被無休無止的撕裂、對抗所嚴重侵蝕,維繫社會和諧與選舉民主良性運作的重疊共識正在不斷消失,兩大主要政黨之間、不同黨派和政治群體之間的敵意持續上升,本應促進公共福祉的政治體系日益被不同利益集團所裹挾,漸漸失去既公平又有效協調、整合、團結不同黨派和不同群體的意願和能力,大量的民眾有嚴重的被剝奪感,他們滿腹怨氣、怒氣正在成為政治暴力的火藥桶。因為選舉民主、政黨政治、政治體系的異化與利益集團的圍獵、民粹主義的衝擊,美國已經累積數十年來最嚴重的利益分配不公問題,在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的光鮮外衣之下,是貧富差距的擴大,是數以千萬的普通人糟糕而窘迫的生存處境。
在讓人失望而又看似愈發陷入死結的政治經濟困局面前,人性深處所有的對立、鬥爭面向被選舉民主、政黨政治不斷放大,直至突破臨界點,墜入仇恨政治的惡性循環。以2016年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為標誌,共和黨、民主黨都越來越「特朗普化」,都越來越在狹隘、激進、民粹的路線上物以類聚,彼此之間的攻訐無休無止。
一方面選舉民主會把大量易受情緒、偏見、謠言影響,對複雜政治一知半解的選民直接放在左右國家命運的位置上,另一方面政黨政治在運作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把作為整體的人民劃分為不同的派別和陣營,結果是不同黨派的政治人物為了贏得選票,為了奪取權力,勢必傾向於通過非此即彼、負面選舉的對抗策略,將本陣營、本黨派道德化、神聖化,將對立陣營、對立黨派妖魔化。畢竟,從古至今,渲染仇恨都是有效的動員手段。這正是為什麽特朗普和MAGA陣營會將反對者妖魔化為「內部敵人」和「害蟲」,而民主黨人、特朗普的反對者會將特朗普、MAGA陣營人士妖魔化為「納粹」、「法西斯」。長此以往,會讓越來越多美國人將對立黨派視作國家的威脅或邪惡化身,從而誘發更多的政治暴力。
可以說,殺死柯克的不只是那名槍手,還包括兩黨乃至美國政壇持續升級的撕裂和對抗,被黨同伐異、仇恨政治裹挾的政黨政治,被利益集團圍獵和民粹主義侵蝕的選舉民主。正如特朗普現象是美國病灶的外在癥狀一樣,柯克之死同樣是美國長期以來累積的政治經濟深層次困境釀成的悲劇。民主依舊是令人期望的現代價值,選舉依舊是有重要作用的民主形式,但美國的嚴峻困境說明不能空談民主的價值和選舉的作用,一個社會的良政善治不能止步於危機重重的選舉民主。思想無止境,創新仍在路上,怎麽對選舉民主揚長避短,既是美國的重大考驗,也是全世界的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