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影像】凌晨開工夜抹百車 跟弱聽阿傑走入深夜停車場

撰文:李慧筠 攝影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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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是保安也不是車主,阿傑每夜凌晨徘徊在無人停車場,牽來水桶和吸水拖把,靜默擦拭無人的汽車。阿傑是抹車老闆,也是一位弱聽人士。我們隨他進入深宵無人停車場,也隨他跌進日夜顛倒,無聲無息的世界去。這個世界有許多獨自工作、滿懷心事的人們,聾人在停車場可以專心工作,不用與太多人溝通,不用看陌生人不耐煩的神色。我問停車場是不是聾人的避風港?阿傑想了想,點點頭,他有時思疑,社會那麼複雜,聽不見或者獨善其身,也是在繁雜世界中保護自己的方式。攝影:鄭子峰攝錄及剪接:吳鍾坤撰文: 李慧筠

深夜從大埔公路驅車到荃灣,阿傑一雙眼皮恍若懸着鉛石,車廂的黑暗使人容易入睡,汽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叫人勉強清醒。但阿傑聽不到大部分聲音,單靠左耳助聽器,他只聽到路上偶爾喧囂的跑車聲。(鄭子峰攝)
未足一歲時,媽媽跟阿傑說話,他沒反應,後被發現嚴重弱聽,孩提時已經要佩戴助聽器。他聽不到記者的說話聲,他聽到飛機低飛轟隆巨響;他聽到人在他耳邊大叫,他聽不到人們低頭呢喃。他的一雙耳朵聽力各為80分貝,只能聽到80分貝以上,譬如火車高速經過的聲音,而平日人們說話聲僅介乎60分貝。但他仍有僅餘的聽力與說話能力,靠讀唇和咬字不太清楚的輕聲短語可與健聽人談天,靠手語可與聾人說地。「中間中間」,他這樣形容弱聽的自己:「我令兩邊人互相明白。」(鄭子峰攝)
阿傑31歲,很早結婚,大兒子6歲,小兒子3歲。他抹了九年車,2008年開始,先在車行打工,兩三年後自立門戶,由姐姐為他接單,他靠WhatsApp與車主溝通,絕少見面。(鄭子峰攝)
從晚上11點抹到早上8點,每日如是,六、日休息。(鄭子峰攝)
星期四的日程是走遍荃灣、沙田和大埔,約六至七個停車場,從高級停車場開始,做大公司的外判工作,抹集團老闆的車;然後是城門河畔的私人屋苑;最後才是大埔的公共屋邨。(鄭子峰攝)
豆腐花店老闆也叫阿傑(右),他是阿傑(中)的兒時玩伴。深夜抹車後的休息時間,阿傑就來找另一個阿傑吃碗免費的豆腐花。(鄭子峰攝)
阿傑遠看是名副其實的虎背熊腰。他常穿深色衣服,肚前一個腰包,手提紅色水桶,在停車場踮高腳找車。他伸手摸摸車頭蓋,判別灰塵的量:「昨天沒有出車,好乾淨。」「昨天下過雨,車邊多泥,很髒。」說罷在水撥下剔出一塊落葉。他去取水,水聲很大,他笑說他聽到。(鄭子峰攝)
抹車時阿傑習慣脫下助聽器—夏天脫下,因怕汗浸壞;冬天脫下,因怕聽到聲音。「聽到腳步聲、推開門的咿咿聲,好怕。」他花了16,000元買較好的耳機,畢業後沒政府資助,他為省錢只戴一隻。戴上後他聽見細微的腳步聲,看遍停車場卻找不着人影,他指住耳朵說:「是不是有鬼跟住我?開門、關門……嘭。然後就聽不到了。」慢慢才知道是自己的腳步聲。他形容,像視力不好的人只看到黑影,但不知眼前是什麼,要用手摸。夜裏聽到聲不是好事,他寧願完全聽不見。(鄭子峰攝)
全港有72萬多個車位,泊車位還是遠遠不夠,很多人擁有車,自然需要很多人來抹車;不過駕車的人白天出沒,抹車的人夜裏出沒。雖說阿傑獨自在停車場,該說是很多人獨自在停車場,但他們沒有交集,只是暫時並存。凌晨四點,梳辮子的主婦推着嬰兒車走過大埔某停車場的斜坡,車裏是水桶毛巾,途經時輕輕睨了阿傑一眼;上年紀的抹車婆婆們通常互相認識,有一種為生病的對方頂更的情誼,看見阿傑也會寒暄幾句。像穿紫衫的娥姐,她問阿傑隨行的記者是不是督促他工作的老闆?67歲的娥姐住在屋邨停車場樓上,逢凌晨三點半,她梳起銀白的髮推着車仔,捲起衣袖來抹車。她是單親媽媽,做過廚房,仔大了她轉行抹車。「抹車辛苦,但有樣嘢好,自由。抹十幾架車,慢慢抹,幫補生果金。」抹完恰好就天亮了。(鄭子峰攝)
一個金毛男人趨前,阿傑停下抹車只看到他嘴唇開開合合,表情兇悍,猜到來者不善。他戴上助聽器就知道對方破口大罵:「你再來,我找人劈你、打你!」聞說抹車界有四大公司爭生意,競爭激烈,抹車工一有機會就把卡片攝入汽車的倒後鏡。(鄭子峰攝)
我可以一個人抹車,一個人打邊爐,一個人去旅行,也沒問題。」一個人靜下來可以看到很多,晚上阿傑冒風雨去抹車,抹完離開停車場就看見彩虹,那是他在胸前輕輕畫出的弧度。(鄭子峰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