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愛寫甚麼題材就拿它來發揮

有時我覺得亦舒是愛情小說的標誌。

多次記者要求訪問她，她都好言謝絕了。

謝絕任何的訪問，是她保留自己在一個很純粹的寫作世界中的方法，她的生活需要寧靜，喜愛寧靜。

對她來說，作者只須寫出好作品。

文：吳惠芬（天地圖書編輯）｜文章原題：只是比較喜歡寫的亦舒

她說：「能夠拒絕的話，一定不接受訪問。一不欲講公事，像印了多少本書，實賣幾許這些，二不肯提私事，咄，作者與家人是否相愛同讀者有啥相干。換句話說，不夠健談，無話可說。」

於是，香港藝術發展局就地邀請作為她編輯的我，談談亦舒小姐的事情。

亦舒小姐與「天地圖書」的合作關係緣於70年代，在80年代中入職「天地」的我，負責校對亦舒的稿件和交收等。直至2007年起才正式擔任她的責任編輯。

有人曾經問我，現今作者是否已不會再手寫？

不，亦舒仍然手寫。

自1973年起，她就愛用「我的稿紙」來寫稿，「上海書局」已停印這種稿紙。我們曾為亦舒小姐特印了稿紙給她使用，但她用不慣。最後我們千方百計在市面搜羅「我的稿紙」給她，可惜存貨已買少見少，如有讀者知哪裏還有存貨，請告知解我們燃眉之急！

至於她使用的筆，曾用過英雄牌鋼筆，後來改用針筆、細筆尖的廣告筆，最後為了省卻用白漆作修改，乾脆用鉛筆好了，有什麼不對，用一塊鬆軟大橡皮擦掉，省時省力。

亦舒寄來的稿件全是影印本，原稿由她存檔，她的這個好習慣，避免了一次烏龍失稿的大災。

遺失稿件的過程

2007年，她的稿件《禁足》經快遞公司送交大陸的植字公司打字，誰知在運送過程中把稿件遺失。我當時天旋地轉，想過很多方法解救，但全部不管用，只好硬着頭皮向亦舒小姐說明原委並求助，希望她重新寄我稿件。把作者的心血遺失，自忖必定要被罵個狗血淋頭。她沒有責怪我，還安慰我，叮囑我以後再影印多一份稿件存檔就萬無一失了，還把稿件火速寄上，實在是難得的、貼心的好作者。

讀者在欣賞亦舒簡潔、睿智、精警的文字時，卻不知她背後那童真和幽默的一面。

她習慣每篇稿都順序寫上編號以作紀錄，每每寫到第100頁、200頁和300頁等，有「00」這些數字時，就會畫上一對眼睛增添趣味。

我常覺得，她有一種奇特的寫作天賦，一年寫幾本書，每一本都或多或少地有些新意、有些與往昔不同的興味。她自己對於寫作，是這樣說的：

——寫作是否全靠天份？是，所謂天份，包括下述各項：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好奇的性格，觀察入微的眼光，細膩的感情。

還有，天生喜歡寫，不問酬勞，覺得能夠把心事寫出來已經夠開心。

熱愛人生，卻不自戀，對四周圍人與事有興趣，喜鑽研真相……

如果這些都是天份的話，那麼，寫作的確靠天份。

世上哪有一生下來就會寫作的天才，都靠慢慢操練，漸漸一支筆寫得順了，加上經驗、學識、文字修養，文字便好看起來。

——寫作同其他工作一樣，不宜愛理不理，嘻皮笑臉地幹，我們要敬業樂業。

卻也不必為之落淚，寫，不停地寫，切忌有名與利的包袱，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愛寫甚麼題材就拿它來發揮。

不要解釋，也不要抱怨，喜歡寫，寫得出來，就已經得到報酬。

——人物的性格需強烈、突出、並且合理、壞的一味壞、忠的一味忠大抵已不為今日老練的讀者接受。

那麼，成功地營造細節，更是了不起的成就，細節增加整篇故事的真實感。

——沒有氣氛的小說毫無精神，懨懨欲睡，但見書中人來人往，主角們瞎七搭八閒話家常，爭風喝醋，到最後隨便哪個拋棄了誰，劇終。

——不如實事求是，先把人物塑造妥善，對白練得機靈活潑，劇情安排得合情合理，盡量寫出新意，然後，再作突破。

《流金歲月》的蔣南孫與朱鎖鎖

雖然有時覺得亦舒代表着香港的愛情小說，但其實這也是尋常看法，我更真心的想法是，那都屬於都市小說，但硬要說她的作品全屬愛情一類，則很難說得通。因為她的小說往往都不太歌頌愛情。如果歌頌愛情，就不會被冠以師太之名吧？除了少數──例如《朝花夕拾》──之外，純粹的愛情小說並不多，因為她往往都是在反省愛情，有時也蠻抬槓的。一生一世、甜言蜜語之類的元素，在亦舒都很少，筆下通常是獨立、清醒而可愛的女主角們對愛情的譏諷言語，亦舒迷說的師太金句，都是這類冷峻、清貴而有刺的語錄。

以我看，《流金歲月》是一個象徵物，象徵着亦舒的世界觀，也淋漓盡致地表現出她想帶出的意識。兩個一樣美麗的女主角，走上了兩條迥異的路，朱鎖鎖依附着她的男朋友、老公，而蔣南孫發奮上進，成為白領，闖出自己的一片小天空。朱鎖鎖比較無力，但有時生活得舒服得多；蔣南孫獨立自主，卻要歷經艱辛。朱鎖鎖與蔣南孫作為對舉，呈現出兩種不同的女人，兩種不同的人，兩種不同的路。大概亦舒並不會強要逼讀者認為哪個好哪個壞，但她對獨立自主的女人的偏愛，當然是不用說了。對於她開始寫作以至成熟期，對當時的女性來說無疑是一種很微妙的心靈催化劑。

──快樂是要去尋找的，很少有天生幸福的人。

──父母沒有給我什麼，一切都要看自己的了，不闖它一闖，豈非白活一場。

──無論做什麼，立志要早。

──誰會笨得去嫁一個深愛的人。

──你看得起你自己就好，管誰看不起你，肯幫固然好，不幫拉倒。

再次感謝香港藝術發展局對亦舒小姐的肯定，願她的作品能夠啟迪你和你心中的一點獨立自強的志氣，一點點就好，相信對亦舒小姐來說，已是一份好禮物。

（本文獲授權轉載，照片由天地圖書提供。本文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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