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蒲人生・我在緬甸農村的二三事3】失去承傳 我們還剩什麼?

撰文:曾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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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聯合國曾經發表過一次《全球幸福指數報告》,指香港排名全球第75位,是亞洲主要地區中感到最不幸福的地區。
作為地球上數一數二的富裕城市,這張成績表卻證明了物慾豐足與心靈的幸福根本無直接關係;小確幸的滿足,離我們很遠。
適逢本地慈善組織點滴是生命計劃將於本年12月舉行的《點滴善行在緬甸》接受公眾報名,徒步遊歷緬甸農村與城鎮,及為當地一所貧窮村落的學校籌款和做義工等;
筆者有幸率先為這次行程探路,假如你認為這是場單向的施恩善行,事實剛剛相反 ─ 現實生活中很多時充滿無力感,麻痺的心靈卻在歷程間被洗滌,受助的,原來是自己。

攝影:曾柏熊

南宋詩人陸游於《遊山西村》中所寫的名句:「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短短兩句,描述了詩人穿過層層疊疊的山巒、迂迴曲折的流水後,正當懷疑前方是否無路可進之時,沒想到再經歷一條幽暗的柳林之後,竟是一片繁花似錦的風景,又是一條熙來攘往的村莊;這亦正好是我由格勞(Kalaw)出發,花了兩天共數十小時穿越La Maine、Hti Thein等幾個山頭與農村,辛辛苦苦終於到達萊茵湖(Inle Lake)範圍內的茵生村(Indein)後,腦海中即時浮現的兩句說話,然後第三句就是一句髒話,實在非常不好意思,請原諒我的失禮,原因是經歷了一段在貧瘠農村的徒步行程,已經滿身塵土的我,走出山野後已感體力透支,縱使過程中欣賞沿途景貌及跟當地人的交流,確實使心靈得到難得的反思機會,但每每想到旅程中最大挑戰已完成,先苦後甜,可以「爛泥般」閒躺在遊覽Inle Lake的平底小船,享受細風與湖水拍打臉上,這種激動心情,易地而處,我想大家都會跟我一讓,忍不住想「墮落」一會的衝動吧!

穿過重重山野,走入Inle Lake湖區範圍的茵生村(Indein)時,就是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正如我在之前的「【野蒲人生・我在緬甸農村的二三事(1)】一粒糖果的重量」一文中曾提到,出發今次旅程之前我對緬甸接近「零認識」,僅有一些膚淺的印象,上網一查,看到不少人都會將「古都之都」曼德勒(Mandalay)、「萬塔之城」蒲甘(Bagan),以及「水上村落」Inle Lake並列為這個國家的3大奇觀;今次《點滴善行在緬甸》的山徑行程以Inle Lake作結,總算能夠親眼一睹其一,然而在出發之前,心底對這些網上說法總是半信半疑,認為旅遊網站總是將景點的狀態誇大一點,不然怎樣吸引遊客?直至我由Indein坐上Inle Lake居民用作日常交通工具的小船,穿過曲折的河道,眼前的湖中村愈來愈近,直至小船進入了村落之中,親歷其境,終於震撼了我的看法:「天喔!這個世界上怎會有一個如此神奇、卻又充滿生命力的社區?」

位於Inle Lake湖中央的鄉村尤如一個小城市,只是所有街道都被水覆蓋,社區卻富生命力;如此獨特的社會發展模式,在人類社會中應該找不到相同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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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看到網上總愛以世外桃源、天上人間形容Inle Lake,其實也並非失實,Inle Lake之美不止在於自然風光,更是體現於人文的活力之中。這個位處海拔875公尺的湖泊,長約22公里、寬約11公里、總面積約158平方公里,是緬甸的第二大湖,湖水由東、西、北三面的溪流注入,南出薩爾溫江,三面皆由群山包圍,湖天一色的自然風光加上人們純樸的生活方式,確實彷如一個靜謐絕美的獨立王國,更難能可貴的是,Inle Lake並非什麼需要保育的文化遺產,這裏80多條水上村莊經歷幾百年歷史,至今一直保持承集傳統的文化生命力,由湖上耕種浮島、漁民「單腳打魚」的絕技、或者屹立於湖中央的城鎮,經歷幾代始終如一。我會形容Inle Lake就像一個水中的「九龍城寨」,是一個人類文明中獨特的社會發展模式,試想像一下,這是一個擁有街道、路牌、電纜、學校、酒店等各種社會建築的小城市, 只是她位處湖中,所有「街道」都被水覆蓋,汽車絕對不可能進入,居民平日亦必須依靠小船進出,世界上再找不到一個如此獨特的例子。

Inle Lake的水上社區主要由茵達族(Intha)組成,這個民族原居於Inle Lake以南800公里外的Dawei(土瓦),18世紀期間,因為受到戰火威脅,輾轉逃難到這裏定居,沒想到他們的祖先卻真的逃難逃得非常徹底,竟然直接走出湖中央(不是湖邊!坐機動木船大約距離岸邊15分鐘路程)用樁柱架起所有房屋,發展至今日成為多個社區,建築物又滙聚成小城市,穿梭當中猶如《未來水世界》的末日場景,卻又充滿生命力,各種傳統作坊、漁農產業與商業活動皆十分蓬勃,令人嘆為觀止。事實上,這裏的居民連種田都不在岸上,而是直接在這裏獨特的浮島上種植不同農作物,由於不少浮島都不足以承載人的重量,形成了農民需要泛舟耕種的奇特畫面;而浮島本身亦有分天然的和人工兩種,共通點是這些浮島本身都會吸引魚群,可令土壤保持肥沃之餘,漁夫亦可在旁捕魚,維持特有的生態循環,除了到岸上找生火用的柴枝以外,居民基本上都能夠在水中找到所有生活所需。就在這個水中的舞台上,作為一個局外人在一旁欣賞當地居民與自然環境生生不息的融和,何似在人間的感覺,正是如此。

沿着Inle Lake走約10公里,擁有135年歷史的Shwe Yan Pyay修道院跟湖中央的房屋一樣,建有樁柱和放置船隻的空間,正是湖水乾涸的證明。

保守本土文化的傳統技藝

Inle Lake另一個獨特之處,在於她並非只可遠觀,事實上只要深入其中,更能從中觀摩不少當地保守着緬甸傳統技藝。比方說,這裏隨處可見漁民單腳划船地捕漁的場景,漁民會先於水上圍網,然後開始拍打水面,令魚受驚撞上刺網勾住,期間漁民會單腳支撐身體,單手控制魚籠或魚網,另一隻腳則跟手配合作操控船杆,肢體舞動的韻律猶如水中起舞,美感十足,連國際權威旅遊雜誌《Lonely Planet》於2012年重點介紹緬甸的一期中,都選擇了Inle Lake漁民打魚的相片作封面圖片,成為緬甸的文化標誌之一。至於為何當地漁民會發展出這種獨特的捕漁絕技?有學者認為,是由於Inle Lake的居民傳統都活於水上,從來不用走路因而影響了四肢發育,故發展出靈活運用四肢的捕漁方式,單腳支撐身體兼同時平衡捕魚與撐船,屬真屬假確實無從稽考,即使問當地人亦未能提供準確答案。卻起碼再次引證,任何文化的發展必須基於本土環境的土壤所萌生,從來單靠權力意志由上而下所「打造」的,再努力都很難植根成本土文化。

由湖中的漁農區域坐船進入社區中的「水上大街」,商業氣息濃厚,隱約聞到一陣「劏遊客」的氣息,原因無他,雖然緬甸近年才稍為開放,但由於Inle Lake的大名早已揚威國際,相對該國多數城市,以歐美為主的旅客確實不少,當地亦早已建起多間湖中央的渡假酒店,當然,對一些純粹前來休閒渡假,並非經歷我等「苦行路程」的旅客來說,當然「爽爆」!事實上當看到即使是所謂「劏遊客」的商品,亦非什麼不明來歷的朱古力或珠寶鐘錶之流,而是一些不能單純以金錢單位衡量價值的傳統手作,也就感覺一切都合情合理。例如Inle Lake居民一直保存了一種蓮線織布的傳統技藝,想像平日吃蓮藕時,一啖咬開會看到一條條絲在「藕斷絲連」嗎?對了,居民就是拿當中的蓮花莖切斷,拉出莖內的纖維絲慢慢搓厚成線。平凡約200條蓮莖才可製造30呎的蓮絲,一名工人每天最多可用手工製作20米左右,繼而浸泡、晾曬、漂染等工序後,才可成為堅韌的蓮線,最後編織成布匹。製作過程非常繁複,而且全為人手配合傳統的手動機器製作,一條2200針的頸巾便需要一整天才能編製,換作一條緬甸男人穿的Longyi裙布的話,更需要兩日才能完工,由此可見,雖然一條Inle Lake純蓮線頸巾收費過千港元,但它的價值卻絕對有根有據,及至意大利品牌Loro Piana都曾經採用過Inle Lake的蓮線作為服裝的原材料,視之為珍貴的奢侈品,傳統工藝怎會是無價寶?簡直有價有市。

Inle Lake居民傳統的蓮線織布技藝,全手工的製作,每一件其實都是藝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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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總要重複同樣的錯誤?

所謂「距離產生美」,一直都是美學上的著名命題,無論應用在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係,還是人與自然、藝術、社會等都保持適當的時間、心理與空間上的距離,從這個角度欣賞的事物總是最美,當然亦能夠應用在Inle Lake之上。由一個過客身份欣賞Inle Lake,其文化與自然的天人合一之境故然令長居城市的我們嘖嘖稱奇,但其實沿着Inle Lake以北經Shwenyaung Nyaungshwe路(這裏說的是行車的馬路)走約10公里,到達已有135年歷史的Shwe Yan Pyay修道院時,或許就能察覺到Inle Lake當前所面臨迫在眉睫的危機。Shwe Yan Pyay修道院明明是個建於路旁的建築,怎麼跟湖中央的房屋一樣建有樁柱,中間還有放置船隻的空間?原因顯而易見,據導遊說,這個位置於百年前依然湖水覆蓋的範圍,只是湖水乾涸後,退到現今的位置,去年緬甸旱災最壞的時候,Inle Lake的水位更下降至海平面以下,湖邊加上水中的500多條村中,有300多個面對缺水問題,10多條村甚至不能行船,直接危害到「靠水吃水」的居民生存條件;災難的成因除了因為全球暖化導致天氣反常之外,當地居民的生活方式也是導致Inle Lake乾涸的主因,由於湖區內不是所有村民都生活富裕,漁民家庭單靠漁穫的話,每月收入約150美元,因此並非所有人都能夠負擔電力等能源,煮食、燒水等只能依靠傳統的方法上岸破柴,也導致大量樹木被砍伐,泥土失去樹根抓緊,湖岸周圍亦開始水土流失,泥土流入令湖水面積減少,旱季時水份便更容易蒸發。然而當地居民又不得不這樣做,原來只有一個,就是「窮」,只能繼續靠這種方式生存。從這個角度看,和諧的畫面已被劃破,有人類的地址,就是大自然的災禍。

Kakku Pagodas歷史可追溯至公元前307年,但經歷太多戰亂和政治等人為因素,很多百年佛塔都面臨倒塌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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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湖區的河道又走遠一點,距離Inle Lake 40公里的Kakku Pagodas(卡古塔林),歷史可追溯至公元前307年,曾擁有多達7623座佛塔,但這個曾經輝煌的建築群從此隱沒在叢林之中,直至800年前Alaungsithu王的蒲甘時代方因為附近村民的意外發現,才令這個地方重見天日,幾百年至今一直修建新的佛塔;然而來到近代,由於緬甸政局相對不穩,Kakku Pagodas地域作為撣邦( Shan State)的撣族武裝遊擊隊的聖地,一直都屬於不對外開放的灰色地帶,如果在十多年前來到這裏而沒有當地人陪同,是真的會被捉拿處決!現在則只需在進入Kakku Pagodas範圍時按當值撣族人員的心情支付參觀費用即可;然而經歷過多年的戰亂,現存的佛塔只剩2400座左右,而且日久失修,很多幾百年歷史的佛塔亦無人看管,隨時明年再來經已倒塌。無論大自然還是各種歷史文化,對它們做成最大破壞的,從來都是人類本身。

幸運的是,Inle Lake湖區內不論茵達族還是撣族,最起碼他們的傳統與地方尚在,縱物是人非,尚可遊覽當中跟子孫細訴先輩時代的風雨,保守住各自文化的根;反觀香港社會,很多人拿著「發展」與「融合」這些道貌岸然的理由,多少強加的政策,無視對傳統的摧毀,來日我們還可剩下多少回憶予下一代?

現實中很多事情都令人充滿無力感,卻不要因此而輕視個人的力量,包括親身幫助別人、改變生命的決定,卻是人人做得到;是次《點滴善行在緬甸》的旅程,除了穿梭Taunggyi Township山區農村之外,更會到訪Inle Lake的Shaewgyi漁村學校,跟學生遊戲活動,了解是次籌款捐款重建學校的詳情;讓知識改變命運,也是為改變Inle Lake中人與物當下困局的一點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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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滴善行在緬甸》
日期:
2017年12月22-31日
團費:港幣$18,000(最後繳交日期:2017年11月3日)
最低籌款額:港幣$6,500(最後繳交日期:2017年12月15日)
名額:30人(若超過30人,將列作後備)
截止報名日期:2017年11月3日
詳情網站:https://adropoflife.org/tw/charity-tours/2017-myanm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