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港灣】一本美麗的書

撰文:張秉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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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年 10 月初,香港藝術學院蒙「藝發局邀約計劃」資助,舉辦以「藝.育.明天」為主題的藝術教育發展研討會。在一天半的會期之後,學院還安排了短劇表演和跟進交流會,讓參與者暢所欲言,討論把藝術教育進一步推行下去的種種可能。在那兩天,多位本不相識的有心人都趁機交換名片,互相鼓勵。或者,廣交朋友,正是這種研討會的重要功能之一。
然後,我早前收到新朋友寄來的這樣一本書。

(羅宜峻攝)

書本紀錄學習歷程 感受到藝術的美

這本書紀錄了多位不同能力的朋友,在 3 年之內學習藝術的歷程。策展人楊秀卓不想它落在一般藝術畢業展要學生在最後一年拼命做代表作的窠臼,而選擇:

「以另一個角度去策劃整個展覽……究竟在這 3 年中,同學們是如何學習的?期間發生了什麼轉變?……因此,同學的作品固然重要,但一千多個日子的學習歷程,才是這個展覽的重點。」

就是這個不一般的角度,讓我懷着好奇心一口氣把書讀完,讀得滿有趣味,滿有快樂,並且,讀得感動了。

這是一群不一般的同學,正如楊秀卓說的,這本書讓我:

「認識多一點不同能力的朋友的非凡才藝,以及欣賞到他們如何用心和努力創作。」

這一群同學有些是智障人士,但大多手腳靈活;有些是身體有障礙,可是智力正常。因着他們的特點,導師因材施教,耐心誘掖,卻都能讓他們發揮潛能,甚至顯出個人風格,以別樣的角度、構圖和色彩展現他們的內心世界。

其中文婉珍的畫讓我感受尤深。導師說她 3 年裏就只在畫魚,而她:

「所謂的魚,在別人看來,就只是一圈一圈的圓。或者有時是一堆的短線,有時可能又在圓中間會多了一條線。說實在,是否像魚對婉珍不重要,她創作的快樂源自畫圈這簡單的動作。在畫室裏的婉珍,可以幾個小時不停地沉浸在她的圓圈之中。忙碌地在畫畫晾畫,像一條快樂的魚,在畫室裏游動,將溢出的能量記錄在躍動色彩中。」

導師寫得美,而我也從文婉珍的斑斕色彩中感受到她想像中的美。這就是藝術的作用。

我從文婉珍的斑斕色彩中感受到她想像中的美。(i-d Art 愛不同藝術提供圖片)

「不同能力」的平常人 不一樣的藝術生活

不同能力,different abilities。對的,老實說,我們都是有「不同能力」的平常人,其間差異只在類別和程度。或力氣強弱,或官能利鈍,有些是伴隨出生而來,有些是因種種遭遇或年紀漸長而生變化,於是或須倚仗工具去幫助生活而已。而我,有幸只須配備幾副不同功能的眼鏡……

可惜,我們卻會輕率地說別人是「殘疾」。是否我們缺乏適當的語彙去名狀「不同能力」這個概念呢?每 4 年一次的夏季奧運會之後是 Paralympics,中文卻粗率地翻譯為「殘疾人奧運會」或簡稱「殘奧會」,忘了這源自希臘的「para」本義是伴隨(如 parallel),其後引申為超越(如 paramount)、輔助(如 paramedical)等義;雖也有欠缺(如 paralysis) 等意思,但總的來說是個比較靈活而含義豐富的前綴(prefix)。

就是這種根深蒂固的視「不同能力」為「殘疾」因而「待援」的觀念,使這些朋友參與的體育與藝術活動被怠慢了,我就記得曾經有些人建議把展能藝術會投向藝發局的申請轉介到社會福利署去。

是「不同能力」而已!莊子在這方面算是古人之中最有智慧的。雖然他曾經在《人間世》篇以「支離疏」命名那位曲背佝僂,下巴墮到肚臍而肩膊高過頭頂,甚至五臟朝上的體形極怪異的人,「支離」當然不是個好詞語。可是,在《大宗師》篇中,他卻讓有類似「病態」的子輿,對來探問的朋友說:不!我不討厭自己啊!假若造物者把我的左臂變為公雞,我便借它每朝叫醒我;若化我的右臂為彈弓,我便用它打斑鳩烤來吃;若化我的屁股為輪,變我的精神為馬,我便輕鬆地騎上起行,連駕車也省掉了……說的多麼幽默!假若順着莊子的說法,Paralympics 可以漢譯為「子輿友奧運會」!

這本書的名字是《畢業冊》,記錄的是 16 位參與東華三院主辦的「i-d Art 愛不同藝術」課程同學學習藝術的獨特歷程。而我讀着讀着的時候,當然也記起香港藝術學院 2015 年高級文憑畢業生楊小芳。她雖因意外失去兩手,卻既是出色的運動員,也能用腳畫畫,創造自己不一樣的藝術生活。

在梅麗史翠普,在我們,都為狹隘的特朗普以不友善的姿態模仿身體有缺陷的記者而傷心,而憤怒之餘,我因讀到這本書而感到快樂。這是一本美麗的書,它讓我看到藝術的力量,看到同行的努力,看到不同能力的朋友的種種可能,看到對人的尊重,也看到我熟悉的香港,是多麼的可愛。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