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來稿】《柏德遜》：平凡生活的意韻

起床、吃早餐、擠巴士、上班、下班、吃飯、睡覺，這樣的生活你厭倦了嗎？
重重複複的生活看似乏味，卻可以饒有趣味。《柏德遜》（Paterson）就像一首運用了複沓的詩，展現了Paterson一周平凡的生活，在迴環往復間，讓意韻流傳。

文：鄭潔明

【編按：以下內容或含劇透，逃生門在此。】

Paterson（Adam Driver）是一個平凡的巴士司機。他的名字與所住的城巿相同。他每天沿著同樣的軌道而行：六時多起床、吃一樣的早餐、走相同的路上班、工作前寫詩、聽同事訴心事、沿著相同的路線行車、在固定的地點寫詩和吃午餐、回家收信、與妻子Laura（Golshifteh Farahani）在家晚饍閒聊、帶狗散步，到同一間酒吧消遣。

平凡生活的逸趣

重複的平凡突現生活的不凡。雖然Paterson的行車路線相同，但他每天都會有不同的見聞。兩個小男生談論知名拳手的往事和萬聖節的新奇扮相，兩個少年人談論無政府主義，兩個大男人則談論各自的豔遇。溜狗似是無聊，但他會遇到有趣的人，有時是想到買狗精子配種的路人，有時是在洗衣店作歌的創作人。每天偶遇的雙生兒都各有特色，有不同的種族、年齡、性別、衣著和神情。而並非雙生的Laura和電影女主角卻出奇地相似，甚至電影院的情侶都像雙生兒。即使同一個人每天都有不同的表現。酒吧裏的癡情男子對前女友眷戀不捨，後來死纏不放，甚至持搶恐嚇，最後學會放下，還鼓勵失意的Paterson每天都有日出日落，明天又是新一天。一切都在微妙變化，就像他所寫Love Poem的詩句：

It was never really the same after that.

若然Paterson的生活是淡然含蓄的詩，Laura的則是斑斕跳脫的歌。Paterson喜怒不形於色；Laura的情緒書於臉上。他沒有手提電話，靜心觀察身邊的人和事；她有手提電話、平板電腦等電子產品，容易被網絡的宣傳吸引。他專心寫詩；她每天卻會做不同的夢，也有不同的興趣，會繪畫、焗蛋糕、彈結他、自創奇特的菜式，甚至在蛋糕、窗簾、家具和身穿的衣服上繪畫不同的紋理。

但是，Laura的「姿采」顯得浮泛，她把價值始終建基於別人的認同。她很緊張蛋糕是否暢銷，經濟拮据時仍急於買結他，希望能夠成為知名的鄉謠巨星。她多番遊說Paterson把詩作出版，與世界分享，常提醒他要把詩稿複印。當Paterson的詩稿被小狗粉碎，她比他更憤怒，把狗關進車房。她撿拾詩稿的紙屑，期望他日能拼貼重組。

重塑自我價值

詩稿被毀為Paterson帶來身分危機。兩次與詩人偶遇的對照突顯他的價值觀。

詩稿還在的時候，他對小女詩人稱自己是「詩人」。但當詩稿被粉碎，他對日本詩人（永瀨正敏）否認自己是詩人，還強調自己「只是巴士司機（Just a driver）」。因為他視詩稿為詩人身分的憑藉，沒有詩稿，他不再是詩人。

其實，使Paterson成為詩人的，不是他的詩稿，而是他的「詩心」。他沒有電子產品，不接觸網絡資訊，卻有過人的觀察力和敏感的心，留意到身邊被人忽略的人和事。酒吧的客人沒有留意混在舊照片中的新照，只有他發現。乘客沒有聆聽別人的對話，只有他把趣事藏在微揚的嘴角，再化而為詩。平凡的火柴盒落在他手中，也可化為燃點愛意的情詩。在洗衣店作歌的創作人說靈感到來時，哪裏都可以創作。創作不受地點所限，正如Paterson寫詩之處亦不限於筆記簿。詩歌本來是他的一部分，不須外物作為憑藉。

Paterson的命名似是出於偶然，其實獨具匠心。失意的Paterson來到平日寫詩的地方，巧遇日本詩人。詩人因著William Carlos Willams的詩集Paterson到訪Paterson巿，追尋詩作的根源。他說：

我呼吸詩歌（I breathe poetry）。

顯然詩歌是他的生命，所以即使手指受傷，仍無阻他寫詩。他說：

翻譯的詩歌猶如穿上雨衣淋浴（Poetry in translation is like taking a shower with a raincoat on）。

要讀詩歌就要真正接觸詩歌本身。而Paterson要重塑自我價值，重燃寫詩的熱情，也要重返自己（Paterson）的內心，重尋寫作的初心。這樣他才能把Paterson巿的所見所聞化成詩句。重塑自我價值後，他翻開新一頁，在日本詩人送贈的筆記簿上把所思所感化而為詩。

生活看似單調，卻可以有很多面向，就如Paterson的詩作Another One所言：

When you're a child you learn there are three dimensions
Height, width and depth
Like a shoebox
Then later you hear there's a fourth dimension
Time
Hmm
Then some say there can be five, six, seven……

日復日的生活可以平淡如水，也可以甘之如飴，視乎我們能否放慢腳步，打開心扉，從一粒沙裏看世界，在看似單調的「白紙」上創造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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