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iel Kahneman的慢想

撰文:陳奕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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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跟他合作過的人都會說大約這樣的事:你晚上進睡,想到那天跟Danny重要的工作做得很好。然後在正常的時間起床,咬一口早餐,打開電郵。驚訝地看到Danny發來了一連串的電郵,最早一封大約在凌晨兩時半。起初的標題是些憂慮(比如『我認為這行不通』),後來愈來愈糟糕(『我們想到哪裏去了?』),最後清晨五點左右的是不安(『這根本不行』)和絕望(『這只是垃圾』)。」

《華爾街日報》專欄作家Jason Zweig口中的Danny,就是心理學家、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卡內曼(Daniel Kahneman)。在《快思慢想》的鳴謝中,卡內曼說:「我首先要感謝Jason Zweig,他驅使我寫這本書,並耐心地嘗試與我合作,直到我們都清楚我無法合作。」最終在2011年,他獨自出版了《快思慢想》,而且很快就成為了暢銷書。

「難以置信。《紐約時報》的人搞錯了,把我本書登上了暢銷榜」。這是卡內曼一開始的說法。過了幾星期,《快思慢想》仍然名列榜上,他又說:「因為《紐約時報》的人搞錯了,把我本書登上暢銷榜,他們唯有把它繼續留在榜上。」這是謙遜之詞,抑或是研究思維模式的他對大眾判斷偏差的經驗之談?不論如何,很多人對心理學或者經濟學沒有研究,但都曾經拜讀過這本書。《快思慢想》亦令卡內曼很可能是近二、三十年來最廣為人認識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

卡內曼1934年生於一個法國巴黎猶太人家庭,也就是納粹德國佔領之時他六歲。不過這個年紀足以令他留下記憶,包括晚上走在街頭曾經被黨衛隊截查,也包括父親一度被抓去,六個星期後回來之時已經是骨瘦如柴。

二戰後卡內曼一家搬到耶路撒冷居住,見證了以色列立國。兩年服兵役期間,有心理學學位的他負責改革軍隊的挑選機制,減少面試官的主觀判斷,加入了不少客觀問題。根據他所說,這套機制此後幾十年一直沿用,幾乎沒有改動。

在柏克萊加州大學取得心理學博士後,卡內曼回到希伯來大學任教。「1969年,我在希伯來大學心理學系授課時,邀請了一位同事來作嘉賓。特沃斯基(Amos Tversky)當時被視為決策研究——其實是所有他從事的領域——的新星,所以我知道我們會有很好的一課。」自此,卡內曼與這位性格和看法大相逕庭的心理學家緊密合作,對直覺、判斷、預測、決策等一一研究。這亦是為什麼特沃斯基的名字不只見於《快思慢想》的前言,更貫穿在整本書四百多頁之中。

正如許多同代的以色列人一樣,卡內曼經歷了多場戰爭。1967年六日戰爭前後,他協助了以色列空軍訓練戰鬥機機師。當時的軍官相信責罵比起讚賞更有效令機師改善表現,但卡內曼很快便發現這只是錯覺。事實是,一時表現欠佳的機師接下來較大機會回復平均水準,一時表現出色的機師亦會回到平常表現,這跟挨罵會進步、讚賞會「讚壞」無關。《快思慢想》中「回歸到平均值」就是這個意思。

1973年贖罪日戰爭,以色列雖然反敗為勝,卻付出沉重代價。卡內曼相信如果一早交還西奈半島,埃及便不會對以色列發動進攻。然而,不多的以色列人有這樣的感覺。卡內曼和特沃斯基認為這又是心理作祟,我們通常會對於做了不想做的事情而後悔,卻較少對沒有做應該做的事情有感。

為了作為英國人的太太,卡內曼在1978年移居北美生活,特沃斯基亦一同離開以色列,吸引了美國名校爭相招手。最終成功「搶人才」的是史丹福大學,惟卡內曼就只能落戶英屬哥倫比亞大學。卡內曼和特沃斯基這種瑜亮關係,直接影響到二人日漸疏遠。甚至乎後來卡內曼雖然回到柏克萊加州大學,但在1993年還是選擇到東岸的普林斯頓大學任教,而沒有跟特沃斯基一樣留在加州。

三年後特沃斯基確診癌症,只餘下幾個月生命,卡內曼頓時與他冰釋前嫌,還合作編輯了最後要出版的書。在2002年獲得桂冠時,特沃斯基雖然已經身故而無緣分享,但卡內曼亦在諾貝爾獎的網頁放上了對他的悼詞,《快思慢想》更是對他的致敬。

年齡沒有阻礙卡內曼的步伐。2021年,他已經87歲,而且還是新冠疫情期間,卡內曼與法國的商學教授Olivier Sibony和美國的法學教授Cass Sunstein完成了《噪音》一書。在他撰寫的「客觀無知」一章,卡內曼指出當決策者面對的事情很複雜時,由於不確定性太大,更傾向於以直覺來做決定,卻又忽略了這種主觀的直覺並不可靠。「當你相信你的直覺,只是因為內心的感覺而非任何你真正所知的事,你就是在否認自己客觀的無知。」

今星期三(3月27日)逝世、終年90歲的卡內曼,畢生的研究不只挑戰着經濟學的理性假設,更是挑戰着我們的每一個直覺和自信。無怪乎他的影響力早已不只在心理學或者經濟學層面,對國際關係、社會科學以至普羅大眾都有參考價值。《快思慢想》出版十多年,仍然能夠一直在香港公共圖書館英文外借非小說類的前十名之內,不是沒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