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言自得|八大校長:躺在歷史的十字街頭
世界教育史上,「留學」是單向流動,由東向西。中華學子寒窗苦讀,一有機會便背起行囊負笈西方大學,因為那裏有更好的老師、更尖端的知識、更美好的將來。 但今天歷史變了。東升西降不可逆轉背後的動力,是中國大學的科技創新不但迎頭趕上,更在量子計算、人工智能等前沿學科,實現超前,而這個超前還不斷加速。於是歷史開啟了新章:全球學生欲踞時代尖端,需考慮「由西向東」的留學。
中國現代史上「留學西方」給人憧憬的高度,不是西方大學本身的聲望能夠解釋,更重要的原因是留學生本身的光輝。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因革命而被斬首的女革命家、「秋風秋雨愁煞人」的秋瑾,是留學生。以紙船寄母親的冰心,是留學生。「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設計天安門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的才女林徽因,是留學生;「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狂追林徽因而不果的詩人情聖徐志摩,是留學生。以《阿Q正傳》和《狂人日記》成為現代中國文學奠基者的魯迅,是留學生。寫《荷塘月色》和《背影》而列入百年語文教材的朱自清,是留學生。《黃河大合唱》的作曲家冼星海,是留學生。楊振寧、李政道、鄧稼先、錢學森等科學家,是留學生。因為他們,窮兵黷武的美國才不斷重複「不想和中國開戰」。周恩來、鄧小平,是留學生。是這些留學生的偉大,不是西方大學的優秀,使「留學西方」成為中華學子的無限嚮往。
偉大的留學生還有很多,如中國有史以來大學校長第一人蔡元培。他是晚清進士,出洋留學後成為中國高等教育的奠基者。而在香港,八大院校的歷任校長幾乎都是留學生。但他們是近代的留學生,與早一輩留學生不同。早一輩的偉人為「留學生」這個稱號添上神聖的光環。近代的留學生,帶着「留學生」的光環回來,出任本港大學要職,是這項高貴稱號的獲益者,不是貢獻者。
香港從地理歷史和政治上屬東,文化和思想上融會東西,學術上偏西。這些條件使本港大學有能力成為西方學生東來留學的集體嚮往。但我們拋出全費獎學金去西方招生,依然不成氣候。
不要說吸引西方學生,連對本地學生的培育也成疑。本港學生考入本港大學時是世界一流,畢業後是世界三流。這有數據支持:全球最權威的國際學能測驗「PISA」試中,本港中學生的成績長期高踞前列。但他們大學畢業後卻只成為「保持社會現狀」的三流力量。殖民地時期高等教育的成效,至今未變。
反觀西方大學,香港的三流學生,入讀美國的二流大學,畢業後成為一流的學者,這些例子比比皆是。例如浸會大學前校長錢大康教授讀中學時,主要科目幾乎「滿堂紅」,入讀本港大學的機會是零,於是遠走高飛,卻在美國飛出了成績,成為第一代人工智能「視像識別」的科學家,曾任職美國太空總署,並獲美國列根總統頒發「青年科學家獎」,是貨真價實的一流學者。我在此「揭發」錢校長的「紅底」,並非挖他之短,而是他自己在公開演講中以他的「紅底」履歷來激勵學生。
中美博弈,美國對中國學者和留學生的不斷打壓,非一時之舉,而是會持續的大趨勢。本港大學第一時間表示:歡迎哈佛學生來就讀。這是「香港仔」式的小聰明,值得點讚。但大學更需要的是以大智慧作出改革。對學生來說,最重要的是課程配置改革。
東升西降大趨勢的「東升」,是因為早在1978年「改革開放」時鄧小平便提出:「科技是第一生產力」;這條路線至今不改。今天國家提出的「新質生產力」是其延續。國內大學每年培育出來約一千萬畢業生中,達52%是理工科畢業生。他們以科技興國,波瀾壯闊。
「西降」是因為美國大學最吃香、最多學生修讀的是商學院和金融。同一職級的教授,商學院尤其是金融系教授的薪酬,遠高於理工科的教授。商學院的排頭場面身光頸靚,學生趨之若鶩。於是今天美國大學「第一生產力」畢業生佔比已下降到約25%。百分比不及中國一半,絕對數字不及中國六分之一。東升西降還能逆轉?
理工科產生了電子工業、生物科技產業、信息和互聯網時代、數字產業、人工智能產業。金融商學和特朗普歡迎中國學生去修讀的莎士比亞,產生了什麼產業?數十年下來,美國金融霸權的「優勢」,掏空了美國「第一生產力」的人才鍊。
香港高等教育偏西,學科配置和美國差不多,八大院校學士畢業生只有28%是理工科。而「非產業類」的學科,卻陣容鼎盛, 例如1.5%本科畢業生是社會工作系,2%是新聞傳播系,這些數字遠超國際平均與及本地需求。
社工系和新聞系學生都是志存高遠,明知畢業後薪酬遠低於工商管理和金融系畢的同學,但他們依然一片熱忱,淡薄名利,值得敬佩。但香港也需務實:社工提供兜底保障,不會帶領群體脫貧,是保持現狀的力量。脫貧靠的是生產、創富、創造機會。中國使八億人脫貧,靠的不是培訓社工大軍,而是靠「第一產生產力」畢業生的建設和創造。國內大學社工系畢業生的佔比,不及香港的八分之一。
當然,就算把香港院校社工學位佔比增加一倍,招生也會滿額,因為一流學生面對三流的學科配置,冇得揀,這是學科配置制度下的「被迫選擇」。如果適度削減社工學額,改為新質生產力科目如「人工智能教育」或「智能影像藝術」,學生定必蜂擁報讀。這兩門新興學科,並非我「隨口噏」出來的,而是國內大學今年官式公布的新增學科。 內地高校每年新增數十門新學科,刪減過時的學科,緊貼時代尖端,創造機會,燃點青年壯志。反觀香港,回歸已久,但高校的學科配置依然凍結在殖民地時代模式,配合當時「維持現狀」的管治需要。教育局和教資會以及八大院校,從未曾以新時代的全局眼光作出系統性的全面檢討。
原因有二:教育局和教資會明知改革定必會有反彈,故此以「院校自主」為藉口,以「不作為」來避雷。大學決策層同樣不敢改革課程配置,以免社工和新聞系和莎士比亞等老師和學生聯手衝擊校長室。
大學真的難以改革?香港公開大學原本就是「函授」課程的學院。2010年代中期,該大學財政困難、招生困難,教學困頓,人才錢財教材皆困,遑論什麼學術研究貢獻。於是披荊斬棘,改革創新,數年之間革新課程、設研究院、擴建校舍、拓展生源,不但轉虧為盈,更能夠破天荒給全校教職員發放「年終花紅」,是全港大學史無前例的「創舉」。在師生一心、銳意革新下,數年間「遙距大學」成功轉型為綜合型大學,然後修改法例,正名為「都會大學」。今天都會大學是實打實的全日制綜合型應用科學大學。八大院校的每名本科生每年獲政府資助約20萬元,都會大學只有少數學生稍獲資助,但畢業生質素直追八大院校。如此成績,誰說大學難以改革?這位香港高等院校改革者,是黃玉山校長。
香港高等教育正身處歷史的十字街頭。進行改革,便可以高踞「東升」的尖端,成為國際教育樞紐;安於現狀,便會淪為「西降」的的尾巴、辜負本港的一流學生。八大校長,是選擇躺平在歷史的十字街頭,還是承傳早一輩「留學生」的偉大,在歷史的十字街頭,認定方向,然後披荊斬棘前進?
作者楊志剛,是香港浸會大學前協理副校長、中文大學前專業應用教授。
文章僅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