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中美貿易談判的進展再次引發全球關注。雖然官方聲明聚焦於關稅、出口與市場準入等議題，但實際上，更具指示意義的，或許是那些沒有發生的事——以及這些「空白」背後所透露出的戰略考量。

本輪談判的「成果」之一，是在等待特朗普總統最終批準的前提下，雙方將現有貿易「停戰」再延長90天。這一舉動為今秋可能舉行的中美領導人峰會鋪路，也釋放出雙邊關係趨穩的信號。在經歷一輪輪你來我往的關稅升級後，特朗普政府顯然意識到一場持久的關稅戰將是雙輸局面。與此同時，美方官員也日益警覺中方可能通過出口管制稀土等關鍵的對於美國多個重要產業而言不可或缺的原材料作為反制手段。因此，儘管特朗普仍傾向於以關稅作為外交杠桿，華盛頓在策略上已趨於謹慎。

然而，突破當前僵局並非易事。前期關稅互減的大約115%已在日內瓦談判期間完成。隨後在倫敦的磋商中，雙方雖厘清了技術細節，中方放鬆了對稀土出口的限制，美方則放寬了對H20芯片等高科技軟硬件的出口管制，但每前進一步都需動用更多政治資本並作出更大經濟讓步。

尤為引人注目的是，談判期間，一些可能引發外交摩擦的敏感問題被悄然降溫。以台灣問題為例，據報道，特朗普政府阻止了賴清德赴南美途中過境紐約的計劃，此前也悄悄取消了顧立雄與五角大樓官員的會面，美方向台灣出售武器的計劃也遭延期。這些動作顯示出白宮對於確保貿易談判順利推進以及元首能得以會面的強烈意願。

技術方面，美方在取消對中方AI芯片出口限制前，也悄然放緩了對華為相關產品的表述，儘管該舉引發了美兩黨議員的批評。這一系列「降調」說明，特朗普政府在謀求與中國重新接觸的過程中，試圖排除一切可能的干擾因素，尤其是在總統謀求連任並爭取高規格中美峰會的背景下。

儘管出現了一些緩和跡象，根本性結構難題依舊懸而未決。美方持續要求中方做出重大讓步，包括進一步開放市場、改善美國企業在華營商環境、以及加強在芬太尼前體管控等跨國問題上的配合。這些訴求對中方而言都難以全面接受。因此，儘管雙方都表達了希望達成全面貿易協議的意願，前路仍崎嶇不平。

談判一結束，特朗普政府的表述是90天展期的批准仍需「視實際情況而定」，背後反映出美國內部在對華貿易政策上的分歧。一方面，特朗普慣於「虛張聲勢」以換取更大利益；另一方面，美方此次提出的多項訴求可能並未被中方接受，這也令其談判代表感到「吃了虧」，需要協商。更關鍵的是，當前參與談判的美方人員並不具備最終拍板的權限，真正能決定走向的是特朗普本人。為了讓成果歸於自己而非其代表，特朗普顯然傾向於親自出面，這也解釋了為何他拖延了批准協議。

未來90天內，雙方顯然需要進一步磋商，否則關稅升溫的局面可能重演。不過，正如美方代表貝森特所述，當前局勢已經足夠穩定以至於北京和華盛頓已經可以開始尋求長期經濟平衡並討論相關議題了。在這一基礎上，美方希望重建國內製造業、擴大農產品與能源出口，並逐步縮小貿易逆差。中方如何就這些議題做出回應，將是下一輪談判成敗的關鍵。但結構性議題的存在，如制度性開放與地緣敏感問題，則仍構成挑戰。

從制度設計來看，特朗普與拜登政府在對華機制上的差異也值得關注。拜登時期強調多層級溝通機制，以便快速應對危機，而特朗普時期則高度個人化，其他官員幾乎無實權。當前美方鷹派官僚仍在，但真正影響談判結果的，仍是特朗普本人。這就使得元首外交與民間輿論在現階段成為最具實質性的改變政策方向的渠道。

實現中美經貿關系的長期穩定，首先需要經貿關系本身的可持續性。若關稅水平持續維持在高位，形同禁運，就無從談起所謂的「長期穩定」。而特朗普熱衷關稅的談判路徑，也使得中美之間只能在減少逆差這個維度上尋找突破。可問題在於，中國想買的，美國又不願賣。不過，中國仍可從可控範圍內展開行動，例如增強國內消費能力、提升民眾購買力、放寬市場管控，以避免內需進一步萎縮。能過緊日子，但最好是大家都能過好日子。

與此同時，面對美國的強硬與反覆，中國也需靈活應對，既努力維持與美方的理性對話，也應主動深化與其他主要經濟體的合作，尤其是那些對美國「高壓外交」心存不滿的國家——包括日本、澳大利亞及歐盟。這不僅有助於中國在經濟與外交上拓展空間，更有助於其在當前全球規則秩序面臨轉型之際，塑造「負責任大國」形象，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長遠願景。

作者孫太一是美國克里斯多夫紐波特大學政治科學系副教授。文章僅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