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的歷史決議與香港需要的「覺醒年代」|于品海

撰文:于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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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段時間我寫過有關中共建黨電視劇《覺醒年代》的文章,那是一部講述中共建黨初心的作品。正是在那一場「覺醒」,中國人對未來命運進行了深刻思考,一些有遠見的人建立了中國共産黨。這個已經滿百歲的政黨最近召開了十九届六中全會,反思和總結了建黨一百年的經驗,制定了第三份《歷史決議》,它既是對過去百年實踐經驗的總結,也試圖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重要關頭,開啓另一個「覺醒年代」。這場「覺醒」瞄準的不再是中國的救亡圖存,而是中國人如何面對人類文明新形態,思考如何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
可惜的是,香港和西方世界卻還未曾「覺醒」,無法讀懂中國和中共,更別說在新的「覺醒」中看到人類共同的危機與挑戰。

許多人不明白中共用「歷史決議」來說明事情的方式。中共發表過三份《歷史决議》:毛澤東在1945年發表了第一份,鄧小平在1981年制定了第二份,習近平剛準備了第三份。中共發表第一份《歷史決議》之後打敗了國民黨軍隊,建立了新中國;第二份《歷史決議》發表之後,中共積極推進改革開放,成功發展了中國經濟;很多人相信,今天的第三份歷史决議將爲中國開展另一次民族飛躍提供認識和理論的基礎。

認識歷史貴在啟迪當下

我自認爲是極具歷史感的人,相信歷史能够爲人類及社會的前行提供指引,只有通過歷史的認識與反思,人類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某類人很喜歡對中共指手劃脚、評頭論足,但只要擁有歷史視域,懂得通過歷史來認識當下,就會知道他們其實不太理解中國和中共正在發生什麽事。中共領導中國的發展軌迹與他們以往所熟悉的西方很不一樣,但他們不願意接受自己的無知,結果被自己的「大近視」誤導,錯誤定義中國發展的性質,甚至在最近幾年埋怨中共「欺騙」了他們。其實,他們既看不懂中國,更不知道世界正在發生的變化,這是因爲他們無法從歷史高度看明白中國發展,更不理解世界走在什麽樣的歷史軌道上。

我們可以用「體用」的概念來看「一國兩制」,「一國」爲「體」,「兩制」是「用」,體爲本、用爲表。

歷史是經驗的積累,它不只是歷史事件的排列,更是反思歷史經驗,爲認識當下提供思想指引。歷史不是要了解漢武帝、唐太宗、康熙活了多久、有多少妃嬪,打了哪一場仗,而是要知道如何以史爲鑒,知道爲什麽在探討時代趨勢時必須參照歷史的經驗教訓。毛澤東的第一份《歷史決議》回顧了中共早期爲什麽會犯左傾或右傾的錯誤,接近滅亡。鄧小平主持的《歷史決議》對文化大革命提出了嚴厲批評,以致後人都警惕任何走向極端主義的社會運動。很多人深信中國今天的成就是因爲社會高度認同左傾路線是破壞的力量,必須防止,大家才能專心發展經濟。

很多人從不同角度看「一國兩制」,它反映的是大家對歷史有不同理解、不同的價值認識與追求,這讓包容「兩制」變得難以掌握。香港與內地同文同種,卻對同一段歷史有不同價值認定,這是因爲不同的歷史認識影響着我們對當下的判斷。當我們以爲「兩制」就是指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以爲專制集權和民主自由就是它們之間的差异,甚至對立,那就顯然是對歷史有了錯誤理解,包括錯誤理解鄧小平提出這個構想時的思考與擔當。

我們可以用「體用」的概念來看「一國兩制」,「一國」爲「體」,「兩制」是「用」,體爲本、用爲表,因爲兩地的歷史經驗有很大差別,雖然不至於徹底讓兩個群體分離,但卻爲「體」的順利運行製造了困難,既然如此,就應該尊重歷史,在「用」的層面爲大家提供空間,緩解歷史不同經驗所産生在生活上的不習慣。如果用歷史的視角來認識「一國兩制」,估計不會發生如此衆說紛紜的解讀。

中共是堅持信念的政治組織,其根源就是對歷史的掌握,跟歐美國家經常講述自己是如何走出封建、進入民主的故事其實沒有多少差別,只是程度和層次不同。

歷史的另一端就是當下,歷史認識的作用必然是爲了當下,但一些人認爲自己只需要活在當下,不願意去接受當下只能够是通過歷史來認識。如果不去掌握過去發生的事情,根本不知道現在爲什麽如此;如果不知道今天發生什麽事,必然無法掌握未來,甚至會迷失方向。就好像我們一直以爲香港的精英群體一定能引領香港,香港的公務員可以將香港治理好,最後卻發現他們竟然是「沉睡」在過去的榮光中,緊抱着原教旨資本主義的發展邏輯,沿用着小政府、大市場的意識形態來認識世界,甚至標榜着美國式的自由民主來理解世界的種種問題。

六中為下個百年作鋪墊

香港的領袖們顯然缺乏「覺醒」的緊迫感與動力,這究竟是我們以往的錯誤認識,還是其他原因讓優秀的精英治理團隊對社會問題束手無策?要知道原因,只能够回到殖民地歷史以及公務員的成長歷程去探討,任何粗糙的判斷可能都是誤讀的。

過去一百年,中共從不放弃自己的建黨使命。就算在過程中發生過嚴重失誤,它依然堅韌不拔。習近平經常引用鄭板橋的詩:「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他是在强調中共必須堅持信念,要解決人民面對的困難,一個不能少。

香港很多人不明白爲什麽政黨需要如此堅持信念,他們覺得政黨不就是用來鞏固權力的政治組織嗎?中共是否只是在裝模作樣,唱高調?這種猜測確實有依據,因爲西方政黨至今都是如此操作,政黨輪替很可能僅憑一小段時間的政績就發生。政黨其實並非美國政治的主體,很多人知道美國多任總統的名字,卻較少人知道他們屬於哪個政黨。相比之下,中共非常重視自己的歷史和價值觀,雖然個別領導人的地位與貢獻可以有差別,但都無法說明中共作爲一個政黨整體上的歷史地位和政績。

一些人批評,中共將鴉片戰爭以來中國遭遇的悲慘歷史放在嘴邊,是在用一種悲情來鞏固自己的權力。這種誤解忽視了中國人本質上就是很有記憶的民族。記憶不是用來延續報復心理,而是提醒大家不能够再次陷入衰敗的境地,是讓大家發憤圖强建立集體意識。這就是歷史感。中共是堅持信念的政治組織,其根源就是對歷史的掌握,跟歐美國家經常講述自己是如何走出封建、進入民主的故事其實沒有多少差別,只是程度和層次不同。在巴黎,大家到處看見法國大革命的藝術品,美國經常强調自己的立國憲法,英國人將自己的《大憲章》看成是人類的偉大歷史進程,都有着差不多的意思。只不過歐美學者不再將羅馬帝國或希臘的歷史看成是自己的歷史,但中國人却會將記憶追溯到春秋戰國,甚至是三皇五帝。

六中全會的《歷史決議》延續了中華民族的歷史反思和奮發思維,在六中前後多篇解讀都可以預見這份《歷史决議》是爲了統一社會的認識,在過去一百年的歷史發展基礎上,進一步爲第二個百年如何發展好做準備。它是要說明中共確實能够承擔解决現代中國困難的重任,引領社會聚精會神搞發展,以人民的利益爲一切考量的基礎和起點,持之以恒,讓人民過上幸福的生活,國家和平崛起,民族可以復興。

可以預見,中共第三份《歷史决議》是爲了統一社會的認識,在過去一百年的歷史發展基礎上,進一步爲第二個百年如何發展好做準備。

中國的發展依舊在路上

口號和形式是沒有價值的,短暫的成功和失敗無法將全域呈現,更不能昭示未來,歷史經驗才是最佳的證據。當然,或許有人會說,中國依然沒有回應一般人對西方發展模式的嚮往以及對中國專制集權模式的憂慮。然而,如果連這種憂慮都沒有,大家就不會注意到中西方之間的爭論。

中國的發展依舊在路上,中共還沒有解決世界或文明的所有疑問,當然就無法解決所有人的憂慮,這是基本的事實。但是,西方民主國家是否已經提供了清晰和有效的解決路徑?當然沒有。確實地說,近年在歐美國家發生的各種混亂罄竹難書,與我們年輕時所理解的不只是相差甚遠,簡直是顛倒了是非黑白。過去幾十年中國的成就正是突顯了西方放任資本主義治理模式的缺陷,正所謂沒有比較就不會有傷害,這亦是爲什麽今天歐美國家與中國之間存在衝突的主要背景——中國在發展自己的同時,不知不覺間挑戰了西方的發展模式。沃爾瑪曾經是世界上業績最好的零售企業,亞馬遜的成功卻在無形中挑戰了它,我們能說這是亞馬遜的錯嗎?今天的沃爾瑪在電子商務方面急起直追,這才是正確的態度。將自己的問題污衊爲別人所造成,本身就是一個失敗者的又一次失敗,如果歐美國家要將自己置於如此境地,中國也別無它法,只能够在發展中更加小心。

中共的歷史感其實是不少西方國家應該學習的地方,香港亦然。西方國家在吸取發展經驗和教訓時,從來不進行具系統意義的反思,更沒有開放地檢討自己的發展模式,以爲一時的成功就是永遠的成功,這是膚淺的,根本不可能。氣候變暖就是很好的案例,我們能說工業文明的發展沒有犯錯誤嗎?而且是持續了幾百年的錯誤。一旦知道,就應該積極改正,但美國不少人依然否定如此嚴重的生態危機,令人難以置信。這說明人類在大自然和歷史面前最終還是渺小的。香港長年被視為西方世界的一員,正應該積極反思曾經的失誤,勇敢面對,就好像中共不斷反思自己曾經的錯誤,包括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進行自我批判。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解決人民的困難,社會才能進步,國家才能發展。

香港由亂轉治、由治及興的大方向擺在眼前,「一國兩制」的下半場已經開啓,尤其需要一場「覺醒年代」。

香港需要的「覺醒年代」

人類社會或政治的發展看似漫長且複雜,但歸根到底只有一個簡單目標,就像中共的政治綱領:爲中國人民謀幸福,爲中華民族謀復興。除此之外,還能够有什麽?《覺醒年代》告訴我們的故事雖然發生在一百年前,但它與今天六中全會的《歷史决議》其實互爲因果,沒有那場「覺醒年代」,就不會有今天的「歷史决議」,而且兩者跨越時空共同構成了一個民族對歷史的反思。以這樣的反思作爲新的起點,中國共産黨正在開啓下一個百年的「覺醒年代」。

放眼世界,當人類共同遭遇了一場百年不遇的疫情,而且還沒有結束,這是人類發展史上的大危機,也是一場深刻的認知革命,當世界暫停下來的時候,也該是我們集體反思的開始。可惜的是,人們還是無法從這場認知革命中「覺醒」,不能真正看到人類在大自然中的局限性,不能看到更加嚴峻的氣候挑戰擺在我們面前。

對於經歷過修例風波重創和疫情考驗的香港而言,由亂轉治、由治及興的大方向擺在眼前,「一國兩制」的下半場已經開啓,尤其不能繼續沉睡在對於中共的固有想像中——香港尤其需要一場「覺醒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