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哲研究所|石破茂友華立場引發自民黨抨擊——中日恩怨何去何從?
日本在舉辦中國農曆新年亮燈儀式時邀請中日200多位小朋友與比卡超一同合唱,以「青年」及「動畫」為主題與中日政商代表一同高歌中日友好;石破茂也用日本「戰敗」80週年而非「終戰」,許多中國人認為這是承認歷史責任的重要舉措。石破政府確實非常友華;然而,筆者近日頻頻往返內地和日本調研,整個過程令筆者有感,中日官方關係改善的背後,中日的民眾根本談不上在積極配合。
來稿作者:李冠儒
石破茂班子最近在中日關係問題上的友華姿態,招致自民黨內部及民間的許多罵聲。例如自民黨內部專門處理外交政策的「外交部會」,就譴責過石破政府放寬中國人赴日簽證問題會「導致中國人大量湧入日本」並造成「旅遊公害」。許多自民黨人堅持美國才是日本最重要的盟友,所以應優先強化與美國的關係,要求問責石破茂。日本外相岩屋毅去年12月25日訪華並為歷史問題謝罪前,以「政府調整外交政策的調整要事前獲得執政黨認可的事,在過去未曾發生過」回應質疑。結果聖誕過後,連民眾也紛紛譴責他「沒有骨氣」。
筆者每日閱讀日本主流媒體報道,很清楚自去年10月中日友好被「吹奏」以來,日本民間的各類「對華友好疲勞論」亦同步奏響。許多日本人開始討論,在1989年中國被國際社會圍堵之際,日本是第一個站出來為中國解圍的大國;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時,中國的GDP只有日本的約1/3;鄧小平於1978年訪日時乘坐新幹線感慨「就感覺到快,有催人跑的意思」,表明要虛心學習發達國家的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令日本感到相當自豪,更於1979年12月開始正式對華提供大量對外援助(対中ODA)。然而,時至今日,不少日本人都認為,中國鐵路技術趕超日本,GDP也是日本的4倍以上,對待日本的態度實在說不上友好,也很少再提及要學習日本。
日本非牟利組織「言論NPO」進行的調查反映,有出國經驗的中國受訪者中有55%以上對日本有好印象,沒出國的只有2.6%有好印象,而擁有出國經驗的中國人比例缺乏官方數據的支撐,民間數據一般都在10%左右浮動。從數據可見,不難推測大部分中國人依舊非常痛恨曾殘殺中國民眾的日本,也難怪中國的大多數並未積極回應這波中日友好浪潮。在日方看來,中國崛起自是中國人民奮鬥的成果,然則與自己當年提供的各類技術支援也不無關係,當初提供援助的背景乃中日蜜月期,雙方都盼望中日友誼常存,日方尤其感恩中國當年放棄對日追討戰爭賠,而ODA在他們看來算日本的一種謝罪、償還的友好表現。可如今,他們多次向筆者表示「累了」、「煩了」。
筆者參與中日青年友好組織多年,多少接觸過日本國際協力機構(JICA)等日本組織的一些代表。交流時,對方往往會先指出日本侵華暴行是鐵一般的事實,因為他們算是國內的開明派,自然承認南京大屠殺,但也會提及「這是(自己)父輩的錯」,而自己常年支持和平事業,更以身作則地參與到對華的補償工作中,所以自認用了實際行動謝罪。他們會對筆者列出各類中國的各類援助,以北京為例,往往提及中國的北京首都機場(第二航站樓)的擴建、中日友好醫院、北京地鐵一號與十三號線、北京市第九水廠、北京日本學研究中心、中日氣象災害合作研究中心等項目涉及日本ODA資金和(或)技術上的援助,不免抱怨除中日友好醫院因高質量及其名字而廣為流傳、首都機場衛生間附近好歹有個不起眼的紀念碑以外,其他合作項目在中國幾乎不為人知,日本的貢獻亦基本不被公開場合被提及。
他們也理解,中國不提及自是有民族主義方面顧慮,但久而久之,「亦會讓友華日本人感到自己的努力不被承認,不能只說壞的不說好的……現在不友華的日本人,都在批評日本當初在政治上為中國解圍、在經濟上援助中國的做法是錯誤,『養肥』了對日本的巨大威脅。例如不久前在疫情中死去的日本東海鐵路名譽董事長葛西敬之,就曾說過:「新幹線是日本的瑰寶,(當初)將技術轉移給中國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中方有回應高鐵技術是中國自主研發的,專利已得到認證和保護,然則日本民眾普遍不相信當年中國高鐵能離開日本的幫助,有日本友人就跟筆者說:「那時中國高速發展鐵路的基礎從何而來,怎麼不承認吸收了日本的新幹線技術並加以改良?」所謂「中日友好再出發」,恐怕是限於政商層面,民間實在談不上和解。
數月前,筆者碰巧從成都農夫友人那邊收到了幾箱橙。品嘗后,感覺與日本愛媛果凍橙的口感與風味極其相近,便隨口確認那是否愛媛果凍橙。對方驚喜地回答「是啊,你怎麼還分得清楚橙的品種?」筆者才發現他根本不知道「愛媛」是日本的一個地方。經核實,橙的種子確實來自愛媛。曾在愛媛待過的筆者,百感交集。
「遺忘歷史」?「謝罪/友好疲勞」? 筆者已體驗過無數次中日代表之間的「大龍鳳」:這邊一句你們淡化南京大屠殺,修改歷史教科書「遺忘歷史」;那邊一句ODA補償過中國且已有日本政要道歉所以「謝罪疲勞」。內容大同小異,仿似知名日本動畫《涼宮春日的憂鬱》那個「漫無止境的八月」。近期的差異,在於偶有中國代表譴責福島排污水的做法,日本代表提及蘇州和服Cosplayer被拉扯並以涉嫌尋釁滋事罪帶離、質疑深圳十歲中日混血男童被殺是因為抖音上有各種抹黑日本人(及其學校)的視頻。
吵鬧過後,似乎都默認不如多聊文化等不傷感情的話題為妙,例如一同合唱《アイドル》(idol的日語片假名,動畫《我推的孩子》的主題曲,近期民間友好常見表演項目),或者合唱一些有中日雙語的歌曲,好比《後來》/《未來へ》等,倒是有一場大學生會議「斗膽」舉辦安全保障分會,中日代表討論期間越說越氣,最終有人互毆。
有知情教授感慨:「中日青年會議至少願意討論,學界不敢討論,政界不要討論。」對那場會議的管理者而言,自然傾向在發生衝突後迴避一切宏大的歷史問題、敏感議題,「這些問題,應該由政府討論。」回頭望望,滄海茫茫。當年鄧小平面對釣魚台領土爭端,寄望於未來人民的智慧;中曾根康弘則將靖國神社問題淡化,示意再參拜會影響到自己的中國政界友人,倒是這些問題,都談不上得到解決。筆者作為友好組織的代表,從不否定現在的中日友好活動是跨國交友的好平台,但亦不得不意識到它們是一個以志同道合為前提的迴聲室,分歧有限,難以觸及反日、反華派系的聲音。所以即便達成共識,亦常立離地三尺,一廂情願。
筆者認識許多為中日友好奉獻了一生的人,如今已被大部分人所遺忘。例如內田雅敏,恐怕大多讀者聽都沒聽說過這位為中國人對日爭取賠償的主要律師代表。在強徵勞工問題較著名的「花崗慘案」中,有約986名中國人在二戰末期被日本帝國強至秋田縣北秋田郡花岡町(現大館市),被關押在鹿島組(現鹿島建設)的花岡分所。勞工在嚴酷的勞動條件和虐待下大量死亡。1945年6月30日,中國勞工集體發動起義並試圖逃跑,旋即遭日本員警和憲兵鎮壓,後續的拷問和虐待造成約400名人死亡。日本律師新美隆和內田雅敏作為中國勞工代理人,負責與鹿島建設爭取賠償。最終不僅是11名原告,全體受害者及親屬都能通過中國紅十字會信託的「花岡和平友好基金」獲償,這5億日元亦有被用於中日友好事業。
以「花岡和解」為基礎,後來的西松建設等強征中國勞工損害賠償訴訟中,都能引用該判決爭取到賠償。中日之間相對於日韓沒有那麼多強征勞工相關歷史遺留問題,與他的努力不無關係。內田也曾為香港爭取日佔時期的軍票賠償但不果,這些美談與抗日史原則上不衝突,卻在21世紀進入了堆填區,在中日關係敏感時刻,倒還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知名愛國歌曲《我的祖國》有「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這句知名歌詞。一個理性人,應意識到日本那邊幫助中國的人,與傷害中國的人,並不是同一批人。而所謂事實往往有複數,每個都是「相對真相」(relative truth),包括但不限於上文提及的種種恩及怨,都有理可依。以往日本對中國的傷害,與戰後日本對中國的幫助的事實,亦沒有任何矛盾。因此,無論是中國說的「歷史遺忘」,還是日本友華派說的「謝罪疲勞」,都有各自的道理。奈何大部分中日國民甚至想不通一個簡單的道理,即在中日恩怨的基礎上還願意前往對方國家的人,撇除極端案例,大概率是相對友好的人,理應被珍惜。
這波中日友好浪潮能存續到何時,其實是要打問號的,畢竟石破茂今年要面對東京都議會選舉和日本國會參議院選舉,並不排除下台的可能,亦不排除黨內外、美國方面的壓力過大,而導致石破不得不改變友華的口吻。就是不知道日方趁著戰敗80周年能否通過積極承認過去的戰爭罪行,換來中方承認過往對中國的援助及對世界的貢獻,實現童話般的大和解。可諷刺的是,日方教授提醒筆者去年11月由中國化學工程第七建設有限公司(七化建)和日本三菱重工聯合承建的中日孟加拉化肥工廠竣工,與以往不一樣,反倒是中方有所宣傳,三菱則為避免受反華情緒影響,有秘而不宣之勢。聽罷,筆者只能擺出一個日本知名的「🥺(ぴえん,pi-en)」表情。
中日關係改善之路漫漫其修遠兮,還望上下而求索者不至寒心。 香港正將舊灣仔警署改建為國際調解院總部。多年來,我們一直依仗國際化及法治優勢,推動和促進以和平方式解決本地及國際糾紛,筆者身邊倒是沒幾個人知道這件事,希望與各位讀者分享相關消息。日本貿易振興機構(JETRO)其實也有特意通過報告(グローバルな知財紛爭解決に「香港仲裁」の魅力)來宣傳過香港在解決知識產權糾紛的獨特魅力。Yumi Lam(ユミ・ラム)這位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的JETRO「香港所」員工,就有專門負責科普香港的優勢及情況。香港處理「商事仲裁」居多,筆者倒是「ff」(注:《FINAL FANTASY》,指幻想))一下熟悉日本、常到日本旅遊、喜歡日本文化的港人可以將調解的定義再稍微拓寬一下,試試在中日之間傳遞友好信息,成為超越商事的調解人。
本文作者是思哲研究所青年事務教育總監李冠儒。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香港01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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