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旅遊】里斯本,旅人日與夜(下)

撰文:朱珏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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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講到:里斯本,旅人日與夜(上)】

旅行中常會見到熟悉又陌生的奇異物,比如一間佈置手法相當拙劣的日本飯館。東拼西湊的日本元素——脫線玩偶、針腳粗糙的浮世繪掛幅、邊緣凹凸不平的廉價燒碗——現在都成了主角。掉了漆的木桌上,一隻葡萄牙傳統玻璃瓶被正好拿來做了醬油樽。有時即便是這樣,天將黑時,小木門一開,蜂擁而至的日本人仍能迅速將它坐滿。在異鄉。

就像那幾個日本男人,因為沒有提前預訂,只好在路邊倚着電線桿等。結束了一天疲憊的旅行,胃裏低沉的咆哮讓人變得沮喪和易怒。他們只是站着,不說話,這時天黑了。

里斯本的日本餐廳。(作者提供)

里斯本的街道很窄,夜很黑。每次日頭剛落,天地就迅速被黑暗佔領。街燈也有,卻是高高地被吊在沿街建築的牆身上,光線極為晦黯。偶爾有一兩戶人家在陽台的鐵欄杆上纏了一圈圈星燈,看起來總是比街燈還亮。大城市的夜是屬於燈光的,城市人用「不夜」挑戰自然的權威。不夜即不滅,人們懼怕黑夜,如同懼怕未知和死亡。而里斯本似乎無意同夜晚做任何對抗,時間到了,它就一聲不吭地投身於黑暗,安心把自己變成一個邊陲小鎮。無論白天的里斯本多美,此刻它都放下了帷幕。

它遠離世界中心,與月亮和天空很近。

太陽還沒落山的時候,教堂裏曾舉辦過一場婚禮。有差不多五分鐘時間,新人都在胡亂敲擊着教堂裏的鐘。里斯本的空氣被這鐘聲攪動開了。它持續響着,毫無章法,激蕩着因幸福生出的放肆。但無人因此收到過任何抗議。人們聽見了這鐘聲,先是不解,隨即明白過來便會心一笑,不吝惜於送出自己的諒解。一生漫長的日子,或許只有這一天吧,能讓人獲得最慷慨的寬容和善意。

等到天黑了,鐘聲停了,婚禮也結束了。狂歡的人群不知跑去了哪裏,教堂門前還鋪撒着晶瑩的紙碎,空氣裏有些燥熱的味道來不及冷卻。

婚禮結束後的教堂。(作者提供)

隔着一條街,另有些人正在旅途中。他們什麼也不做,只是站着,偶爾換下姿勢,此外的什麼都與他們無關。後來,飯館的門終於向外推開,侍應走出來說今晚全滿,接待不了。

面對一碗味道寡淡,明顯是沖泡而成的味噌湯,如何還能虔誠地雙手捧着,小口小口啜飲?答案是在異鄉。隔着玻璃,一樣能在熱騰騰的蒸氣裏感受到他們離開時的陰鬱。

旅途中,連最絕情的人也會開始懂得鄉愁。旅人們或許都長着一對愛探索新奇的眼睛,還有一顆隨時都在嚮往遠方的決絕的心,但卻如何也甩不掉那個倔強的胃。它忠誠不二,不懂偽裝,它比鄉音還頑固,比心底更柔軟脆弱。有多少歸程最後不都是因為它那固執的眷戀?

星燈熄滅了,星星亮起來,夜在黑暗中更沉了下去。一些茫茫的旅途尚未結束,一些新的生活在今夜的里斯本剛剛開始。明日醒來,每個人都還有長長的路。

(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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