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海明專欄｜寰海明察

美國總統特朗普繼上月於瑞士達沃斯論壇發表視像講話時，要求聯儲局立即減息後，日前又於社交平台發文，再次要求聯儲局立即減息，認為應該與即將推出的關稅同時推進。聯儲局主席鮑威爾近日出席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聽證會時，則強調不會根據特朗普的要求而減息。他表示：「作為一種操守，我從不評論總統所說的，但我認為人們可以放心，我們將繼續專注工作，根據經濟狀況做出決策。」當議員再追問，政府官員是否不會影響他對貨幣政策的決定時，鮑威爾直接地回應說：「沒錯。」

美國減息與否，涉及全球股市、資金流向，廣受各國關注，但聯儲局主席鮑威爾最新的講話卻模棱兩可，甚至不惜「犯上」得罪美國總統特朗普。由於美國上月通脹升溫，並高過市場預期，令環球市場憂慮聯儲局減息步伐放慢。更有市場分析認為，美國今年可能不減息，甚至有機會加息，此對香港的股市、樓市衝擊更大。

也有不少人士抱怨，聯儲局主席鮑威爾此舉是故弄玄虛，如此模糊不清的真讓包括本港在內的環球金融市場煎熬。其實，不僅香港市場抱怨，美國市場也在抱怨，美國有人甚至專門發明了一個名詞「Fedspeak」（聯儲局式講話 ），用來形容聯儲局主席這種拐彎抹角、模棱兩可的說話方式。

在1990年代以前，聯儲局主席遵循前英倫銀行行長諾曼（Montagu Norman）的名言 ：「永不解釋，永不道歉」。當時的聯儲局主席認為對外發言會造成市場不必要的波動，而且如果聯儲局公開談論自己可能採取哪些措施，就有可能會自縛手腳，一旦形勢出現變化，處境便十分被動。

雖然在1990年代初開始，聯儲局主席雖已意識到，增加透明度，對外發言可以引導市場往聯儲局樂見的方向發展，但是在實際發言中，往往還是會主動地大量使用「Fedspeak」，而且也宣稱自己不必接受美國「政府信息公開法」的限制。

聯儲局主席之所以出現這種矛盾舉措，筆者相信至少有以下三個原因。

其一，擔心泄密。由於聯儲局主席能夠提前且固定收到兩項對於市場極為重要的數據，一是ISM製造業指數，二是每個月的就業報告中，關於製造業從業人員比率的數據。

這些經濟數據雖是初步且不夠完整，但有經驗的市場人士足於通過這些數據判斷 美國就業市場和經濟情況。因此，不少市場人士、傳媒記者挖空心思、利用各種場合向聯儲局主席套話，希望從聯儲局主席在無意中或者疏忽中說出來的話語，獲得和兩個重要數據有關的信息。聯儲局主席對他們的小心思自然是非常了解，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鮑威爾還是前任的聯儲局主席，均通過耍太極的方式，讓市場人士、媒體記者摸不著頭腦。

其二，擔心影響金融市場。聯儲局主席在不少市場人士和美國民眾心中的形象，是充滿智慧甚至是無所不知的，正是由於這種「主席崇拜」（Cult of the Chairmanship），幾乎不管是誰擔任聯儲局主席，都幾乎都會變成被崇拜的核心焦點，不可能出錯。

前聯儲局主席沃爾克、格林斯潘和伯南克都承認，「主席崇拜」可能會對金融市場構成危險。例如格林斯潘出任聯儲局主席時，在一些不得不發表演說的場合，曾因不經意說過一句「股市有不理性亢奮」，被市場過分解讀之後，導致美國股市大跌 。又一次指出要「消滅通脹於萌芽狀態」，令市場誤以為聯儲局即將加息，美國股市再次重挫。

股市反應這麽大，自然嚇到格林斯潘不敢亂說話。據傳，下了班喜歡泡熱水澡當作休息的格林斯潘，即使在泡澡的時候，都會想一些模棱兩可的字句，以及那些越玄妙越好的話語，讓外界聽不懂其真正的意思。

其三，不少聯儲局主席逐漸成為伯格人（The Fed Borg）。所謂「伯格人」，就是《星際艦隊》（Star Trek）裏一個半機械性生化人種族，其行為被集體意識操控。

最近中國非常火爆的哪咤電影中，也可以找到類似「伯格人」（The Fed Borg）的角色。例如，申公豹在電影中一直被天庭的偏見所束縛，認為「妖就是妖」，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他的行為模式類似伯格人被集體意識控製，缺乏真正的自由意志。龍族在電影中的形象也與「伯格人」有相似之處。整個龍族的目標都被龍王所主導，個體幾乎沒有自由意志，所有龍族成員都執行著相同的計劃，試圖翻身。這種集體行動模式，與伯格人的「集體意識」有異曲同工之處。電影中哪咤的核心主題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這恰好與伯格人的集體意識形成對比。伯格人被集體控製，而哪咤則抗拒既定命運，試圖掙脫束縛。

回到正題，批評聯儲局主席成為「伯格人」的，最早是「新凱恩斯主義經濟學」提出者之一、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經濟學教授鮑爾（Laurence M. Ball）。鮑爾認為，在這種團體迷思（groupthink）的壓力和內部團結的想法，逐漸將聯儲局主席推向同一種立場。在這種立場之下，現任聯儲局主席的言舉會慢慢與前任主席靠攏，並形成一種潛規則。因此，在沃爾克、格林斯潘、伯南克和耶倫等前主席的「示範」之下，現任主席鮑威爾的話語也越來越模棱兩可。

雖然有外界批評聯儲局主席這種模棱兩可的說法方式不負責任，但筆者認為，從另外一個角度而言，某些時候這可能才是負責的態度。聯儲局主席只有在做展望時模糊語言，在行動的時候快速動作，才能減少市場過度的解讀和減輕股市不必要的震蕩，這才是投資者之福。

香港特區政府的財金官員或可從美國聯儲局主席的做法中借鑒以下幾點，以更有效地管理市場預期，並減少不必要的市場波動。

其一，採用模糊語言管理市場預期。聯儲局主席在表達政策展望時通常避免使用過於明確的措辭，以防止市場過度解讀，導致金融市場劇烈波動。香港財金官員在發布經濟政策或財政預算時，也可以考慮適當使用模糊語言，例如在談及經濟增長前景時採用「審慎樂觀」或「保持警惕」之類的表述，而非具體預測增長率，同時在討論貨幣或財政政策調整時強調「視乎經濟數據表現而定」，避免過早承諾特定政策方向。

其二，在關鍵時刻果斷行動，避免市場恐慌。盡管聯儲局在溝通時保持謹慎，但一旦政策決定確定，就會迅速採取行動，例如在金融危機或通脹失控時快速加息或推出量化寬松政策。香港財金官員也可借鑒這一點，在應對經濟低迷或市場動蕩時迅速推出財政刺激或支援措施，而不是長時間觀望，同時在市場出現系統性風險（如股市劇烈波動或銀行流動性緊張）時果斷採取幹預措施，避免形成更大的恐慌。

其三，設定清晰的政策框架，增強市場信心。聯儲局主席雖然在短期政策表述上保持模糊，但長期政策框架相對清晰，例如其通脹目標（2%）或充分就業目標。香港特區政府可以借鑒這一點，製定長期的財政及貨幣政策框架，例如明確政府的財政紀律（如維持財政盈余的長期目標），以避免市場對政府財政狀況的過度擔憂，同時在樓市政策、稅收政策等方面設定長期穩定的方向，減少市場對政策突然變化的憂慮。

其四，加強與市場的溝通，避免誤解。美國聯儲局主席會定期召開新聞發布會，並通過公開演講、會議紀要等方式向市場傳遞政策意圖。香港的財金官員也可以採取類似的方法，通過定期發布經濟數據、財政政策白皮書等方式提供更多信息給市場參與者，以減少市場的不確定性，同時在面對重大經濟挑戰時主動召開記者會或發表公開聲明，以穩定市場情緒。

更值得讀者留意的是，聯儲局主席鮑威爾最新的講話模棱兩可，令市場預計聯儲局減息步伐或放慢，此或將對香港帶來影響。

一方面，聯儲局減息步伐若放慢將導致香港資金成本維持高位，因聯系匯率制度下，港元利率通常跟隨美元利率變動，銀行貸款及融資成本可能長期處於較高水平，影響企業借貸和投資意願。

另一方面，本港樓市和股市將承壓，較高利率抑制購房需求，成交量減少，購房和融資成本上升，同時股市流動性受限，投資者信心受影響。

第三方面，本港經濟復蘇或將放緩，隨香港企業融資成本增加，特別是依賴信貸的中小企業和消費市場承壓，整體經濟增長可能放緩。此外，在港的資金或流向美元資產，美元利率較高吸引資金流出香港，導致港元流動性緊張，銀行可能收緊信貸，推高本地利率，進一步影響金融市場穩定。

為預防上述情況出現，本港的企業和投資者有需要做好相應調整，以應對可能的市場變化。而特區政府和監管機構則需要密切關註市場動向，並採取適當措施維持經濟和金融穩定。

作者梁海明是絲路智谷研究院院長。

文章僅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