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西斯古倒台30年 羅馬尼亞公義之路仍漫長

撰文:評論編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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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12月21日,羅馬尼亞獨裁者壽西斯古(Nicolae Ceaușescu)在首都布加勒斯特(Bucharest)國宮廣場、羅馬尼亞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總部的陽台上發表全國電視直播演說。穿上黑色皮草大帽和大衣的壽西斯古開始演說僅八分鐘,台下開始發出尖叫聲,打斷了壽西斯古的演說。壽西斯古呼籲群眾冷靜,重覆喊道「坐下!冷靜!」,又嘗試舉起右手撫平群眾情緒。不過壽西斯古完全錯估群眾情緒,其身旁的便衣秘密警察人員稱「他們要衝進來了!」然後跑進室內。在陽台上目瞪口呆的壽西斯古成為1989年東歐共產政權如骨牌般倒下的經典一幕。壽西斯古夫婦於翌日坐上直升機逃離在布加勒斯特,結果不及數小時便被兵變了的軍隊逮捕,最終被審判並於聖誕日被槍決。歷時數天的羅馬尼亞革命,成為東歐中唯一經過血腥手段推翻政權。

羅馬尼亞走上血腥和殺戳之終局,並不叫人意外,其於1980年代已為東歐共產陣營中最專制高壓之政權。壽西斯古麾下的秘密警察為東歐之中最龐大,其編制跟全國人口比例比蘇聯還要高,全盛時期有過萬名人員、幾十萬名線眼分佈全國各地進行監控,逮捕、審訊、酷刑、殺害異見者。同時間壽西斯古亦致力塑造其個人崇拜,全國各大城市每周都有為之歌功頌德之大型表演。壽西斯古亦大興土木,興建大而無當的大白象工程,如今日為羅馬尼亞國會所在地之共和國宮。擁有100萬百方米雲石、3,500噸水晶、1,100間房間的巨型建築落於布加勒斯特市中心,為壽西斯古及羅共之私人宮殿。為趕快完成壽西斯古亦不斷趕工,結果宮殿仍在初建時壽西斯古卻已經遭推翻槍決。

1989年12月25日,羅馬尼亞人於首都布加勒斯特示威。(REUTERS/Srdjan Zivulovic)

經濟與政治危機引發「蘇東波」

不過當壽西斯古在大興土木之時,羅馬尼亞人卻經歷飢餓和貧窮。1980年代初羅馬尼亞經濟面臨崩潰,為解決支不抵債問題,壽西斯古推行緊縮政策,國內生活必需品如食物、燃油、暖氣都要行供給制,羅馬尼亞人生活水平頓時急劇下降,營養不良、嬰兒夭折成常態。經歷壽西斯古幾十年統治下,羅馬尼亞破敗經濟至今依然未完全復元,仍是歐盟中最貧窮成員國之一。在如此極權高壓之下,革命火種猶如乾柴烈火,瞬間即發。1989年6月4日,華里沙(Lech Wałęsa)帶領團結工會贏得波蘭大選,為波蘭民主化鋪路;同年9月10日,匈牙利政府開放奧匈邊境,容許東德人逃亡;11月9日大量柏林人鑿破柏林圍牆,標誌兩德朝向統一;11月24日,聲援在囚哈維爾(Václav Havel)之示威演變成天鵝絨革命,捷克斯洛伐克共產黨領導層集體辭職,壽西斯古卻於同日再次當選羅共總書記。壽西斯古顯然低估此次危機,其在看台上仍對憤怒的群眾宣佈,會向工人加薪一至兩成、學生補貼一成,卻懵然不知群眾所要的,已不止是一兩餐的溫飽,已是其高喊的「自由」。

壽西斯古不隨東歐其他共產領袖般,主動宣布放權以和平解決事件,而是命令軍隊及坦克入城,射殺及開車輾斃平民。秘密警察亦空群出動,打死及殺害示威者。傳聞中不肯聽從壽西斯古的國防部長米列亞(Vasile Milea)離奇死亡,引發麾下軍隊叛變,繼任之國防部長史丹古尼斯古(Victor Stănculescu)便投向羅共中的反對派,早被壽西斯古排擠出黨領導層之伊利埃斯庫(Ion Iliescu)。伊利埃斯庫便於其他羅共反對派組織「救國陣線」,伊利埃斯庫本人亦於1990年半個世紀以來的首次民主選舉中當選為總統,及後一直斷續當政至2004年。由於前羅黨人革命後仍佔據新政府的各個職位,羅馬尼亞革命因此不同於其他東歐共產國家,一直被批評為不完整的運動,救國陣線以及後來改組成之社會民主黨,被視為只是換了個名字的羅共,甚至羅馬尼亞革命亦不過是一場黨內政變多於一場革命。

1989年12月羅馬尼亞獨裁者壽西斯古於露台最後一次發言。30年過後,有人在該處舉起勝利手勢。(Inquam Photos/George Calin via REUTERS)

經濟與政治仍需改革

於1989年以後,羅馬尼亞經歷翻天覆地之變化。民主選舉之建立,市場之開放,使羅馬尼亞擺脫昔日鐵腕共產政權下之陰霾。羅馬尼亞加入了歐盟及北約等重要國際組織,從上世紀鐵幕中走出來;經濟持續發展,2017年更錄下近6%的國民生產總值增長,令不少歐盟鄰國羨慕。

不過同時間,羅馬尼亞人民仍普遍處於貧窮,貪污風氣盛行。昔日共產政權下的幹部及劊子手,更依然手執大權。逾千名秘密警察於羅共倒台後仍然身居情報單位要職,不少革命後發跡之富商亦被指與秘密警察關係密切,而政府內部亦仍然由前羅共高層控制,令此批幹部、警察、富商仍受庇護。民主化後首任總統伊利埃斯庫便被指控於革命後期壽西斯古被處決後,號召鄉下的煤礦工人入城手持木棍、斧頭、鐵鍊等攻擊於廣場內聚集之示威者,造成遠高壽西斯古未被推翻時的逾800名示威者死亡。經過多年調查,伊利埃斯庫於今年4月終被正式起訴於當年串謀軍隊、秘密警察、親政府份子造成大量平民傷亡之反人類罪。

近年一連串席捲全國的大型示威,便是針對前羅共高層組成之社會民主黨企圖推行之法律改革,希望以放寬反貪條例、修改特赦條款以及濫權刑法,為其身陷貪腐醜聞的黨內高層開脫。一場革命沒有為羅馬尼亞帶來立竿見影的成果,國內公民意識之醒覺,歐盟在外之監察,都要以年計推動羅馬尼亞走向開放及改革之路。至近年自由派於選舉中屢有斬獲,開始突破前共產政權倒台以來,前羅共領袖固若金湯之政商軍警權力複合網絡,亦促成伊利埃斯庫最終要在法院內為其當年所犯下之罪行接受制裁。壽西斯古倒台雖然已有30年,然而撥亂反正、促進公義之路依然漫長。正如一名於昔日國宮廣場,今已更名為革命廣場的73歲老人在廣場上向昔日死去之青年獻花:「終有一天,我們會知道真相,到時我們便終於能夠慶祝這場革命,而非只是悼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