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巫醫」等傳統醫學與現代公衛體系的衝突與互補
來稿作者:劉健宇
近年,「循證醫學」(evidence-based medicine)為主的全球公共衛生體系,正積極吸納「傳統、補充與整合醫學」(Traditional, Complementary, and Integrative Medicine, T&CM,下稱「傳統醫學」)。一般而言,「傳統醫學」被定義為「基於不同文化固有的、可解釋或不可解釋的理論、信仰和經驗的知識、技能和實踐的總和,用於維護健康以及預防、診斷、改善或治療身心疾病」。
世界衛生組織(WHO)最新發表的《2025—2034年傳統醫學策略》中提出,支持成員國「利用『傳統醫學』對健康、福祉和以人為本的醫療保健的潛在貢獻」,並「透過監管、研究和整合來促進『傳統醫學』產品、從業人員和實踐的安全有效使用」,為全球範圍內的整合提供了框架和指導。本文將會選取幾個曾被英國殖民統治的司法管轄區,探討當地吸納「傳統醫學」的最新發展。
美國:吸納赫蒙族薩滿
1975年第二次印度支那戰爭(又稱「越南戰爭」、「越南抗美救國戰爭」)結束後,位於越南、老撾的苗族(中國官方譯音:Miao)難民移居美國——這些苗族的離散群體主要自我認同為「赫蒙族」(Hmong),故本文將沿用此一名稱。赫蒙族人多數定居在維珍尼亞州的默塞德(Merced),包括該族首領穆阿(Dang Moua)一家。1983年《紐約時報》的一篇報道引述了時任默塞德難民服務協調員稱:「(赫蒙族人)根本不習慣西方的醫療保健。他們必須克服許多恐懼和知識的匱乏。」
1997年出版的《黎亞:從醫病衝突到跨文化誤解的傷害》(The Spirit Catches You and You Fall Down)聚焦了一場赫蒙族與美國醫療體系的碰撞。事件源於黎亞自出生後即罹患癲癇,在赫蒙族的世界觀代表她是天選之人,長大後可以當巫師之類的人。然而,由於當時的美國缺乏赫蒙族「薩滿」(shaman)——中文世界稱為「端公」(duāngōng),赫蒙語的發音為「Txiv Neeb」,當黎亞被帶到西醫的醫務所求診後,醫生的治療方式不被黎亞父母理解和接受;及後由於黎亞父母並未依從醫生的治療方式,醫生遂懷疑事涉「虐兒」,而提請司法系統剝奪黎亞父母對其監護權。
經過漫長的文化碰撞,今天美國有不少吸納赫蒙族薩滿的措施。加州基金會(California Endowment Foundation)資助了一系列為期7周的證書課程,受訓薩滿將參與西醫主導的健康教育課程,並參觀醫院的急診室、手術室等,畢業後他們將會可穿着特殊刺繡的夾克,在醫院就診時穿上。加州仁慈醫療中心(Mercy Medical Center)則提供赫蒙族認證薩滿計劃(Hmong shaman certification programme),旨在為赫蒙族薩滿提供40小時培訓,內容包括公共衛生體系的重要資訊;認證薩滿將可於該醫院進行九種不同的赫蒙族儀式。
大多數認證薩滿療法介入措施,往往並非以奇蹟康復而告終,而是在引導病人尋求治療方面發揮重要作用。例如赫蒙語中沒有「糖尿病」的詞彙,當赫蒙族患者因糖尿病症狀尋求薩滿療法,受訓薩滿則會轉介醫生跟進。一些赫蒙族新一代看到傳統文化融入美國主流公衛體系,而強化了對自身傳統文化的認同與自信。由上可見,「傳統醫學」的醫療價值雖然難以通過循證醫學驗證,但卻可在病人心理及精神,以至不可預見的範疇發光發亮。
紐加:滿足人民心理需求
在紐西蘭和加拿大若干省份,傳統醫學的整合更被視為原住民與「第一民族」(過去歐洲殖民者認為自己最先出現於若干「新大陸」,並稱當地無人居住;今天為了扭轉此認知而重新「正名」)的權益。紐西蘭的毛利傳統醫藥(Rongoā)認為,健康由四個渾然一體的支柱構成:精神(taha wairua)、心智(taha hinengaro)、家庭(taha whānau)和身體(taha tinana)。1840年由英國政府與毛利人簽訂的《懷唐伊條約》(Treaty of Waitangi)列明,毛利人對其「寶藏」(taonga)有「完全自決權」(tino rangatiratanga),而毛利傳統醫藥正被視為此類寶藏之一。
紐西蘭歷史上的《1907年巫醫遏止法令》(Tohunga Suppression Act, 1907)及《1908年庸醫預防法令》(Quackery Prevention Act 1908),被視為打擊毛利傳統醫藥執業者的發展。更重要的是,毛利人主導的治理機構(例如:Te Kāhui Rongoā)視推動傳統醫藥的使用為保護毛利知識(mātauranga Māori)的關鍵。為了鞏固毛利原住民的權益,國家衛生部於2006年制訂了《毛利傳統醫藥發展計劃》(Rongoā Development Plan),旨在增加投資、制訂業界標準、服務委託、發展從業隊伍並增進對毛利傳統醫藥的理解 。
加拿大亦與紐西蘭一樣,積極擴大當地第一民族的利益。加拿大真相與和解委員會(Truth and Reconciliation Commission of Canada)便呼籲各省衛生主管部門有所作為,為第一民族病人及其家庭提供「傳統醫學」療法。卑詩省早於2007年成立第一民族健康議會(First Nations Health Council, FNHC),旨在拉近第一民族與其他民族的健康差距,並督導2013年成立的第一民族醫療局(First Nations Health Authority, FNHA),後者專責統籌省內涉及第一民族的保健策略與服務。
此外,亞伯達衛生署(Alberta Health Services)於2023年推出《病人參加原住民精神儀式政策》(Patient Access to Indigenous Spiritual Ceremony Policy),旨在協助醫院第一民族聯絡員與傳統全健協調員(Traditional Wellness Coordinator)等持份者,協助於醫院內舉辦煙熏(smudging)及其他儀式。從紐西蘭及加拿大的實踐經驗可見,當地的傳統醫藥往往與第一民族的權益掛鉤。更重要的是,有關部門往往通過挖掘「傳統醫學」的另類價值,達到正式承認、滿足人民心理需求的效果。
循證醫學不分中外東西
不少推廣傳統醫學的司法管轄區,往往是以循證醫學為前題,發揮「西醫」與傳統醫學的最大價值。其中一個較為特殊的案例,便是希望推動該國「阿育吠陀」(Ayush)的印度。阿育吠陀的核心理念認為人與自然是不可分割的整體,並依據五大元素(空、風、火、水、土)和三種生命能量(Vata、Pitta、Kapha)的比例組成獨特體質;阿育吠陀強調,透過個人化的飲食、生活習慣、草藥、瑜伽、呼吸法和身心連結來平衡身體能量,預防疾病並促進身心靈的整體健康。
自印度獨立後不久,該國便積極推動阿育吠陀的發展。這些努力最終促使印度於2014年制訂《阿育吠陀使命》(National Ayush Mission)及成立一個部級單位:阿育吠陀部(Ministry of Ayush)。《阿育吠陀使命》包括在各級醫療體系,特別是基層醫療層面結合及推廣阿育吠陀,並建立科學研究、人才培訓的體系。這些措施與我國推廣中醫藥的政策方向相近,但兩者的內涵卻有顯著差異。
最大的問題在於阿育吠陀能否經歷循證醫學的考驗。針對第二型糖尿病、骨關節炎、高膽固醇血症等阿育吠陀主治疾病的臨床研究表明:儘管某些單一療法顯示出潛力,但阿育吠陀作為一個「傳統醫學」體系,「並未得到科學證據的支持」,許多療法「缺乏可用於可靠決策的堅實研究」,其潛在風險與益處「仍未被證實」。還有更多針對「順勢療法」及阿育吠陀製劑中重金屬毒性的問題,篇幅所限本文不贅。
更重要的是,阿育吠陀部轄下的印度醫學中央委員會(Central Council for Indian Medicine, CCIM)於2020年稱將授權阿育吠陀醫學生受訓後,可以獨立執行多種手術,涵蓋外科、骨科、眼科、耳鼻喉科等領域——代表循證醫學醫生的印度醫學協會(Indian Medicine Association, IMA)認為,「多重療法」(polypathy)是指在適合的病症使用不同醫療體系進行治療,但允許一個不熟悉循證醫學的「傳統醫學」執業者進行手術,是將不同元素胡亂拼湊的「混帳療法」(mixopathy,為新造的詞彙)。
循證醫學基於嚴格的證據層級體系,其中隨機對照試驗(Randomised Controlled Trials, RCTs)、系統性文獻回顧(Systematic Reviews)與統合分析(Meta-Analyses)旨在精確分離單一干預措施的效果,以便客觀評估其因果關係。循證醫學對於公共利益至為重要,因為「醫學執業者」懸壺濟世的同時,可能對病人造成危害,甚至影響公共衛生。真正具有醫療效果的療法,應能通過循證醫學的驗證,為人類的健康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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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健宇是政策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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