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專題】城市建築是民族記憶的載體 看Mostar古橋的故事

撰文:毛詠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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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在《笑忘書》(The book of laughter and forgetting)裏曾寫道:「要消滅一個民族,第一步是消除它的記憶。摧毁它的書籍、它的文化、它的歷史。然後重撰書本,製造新的文化,新的歷史。不久這個民族便會開始忘記它是誰,以及它曾經是誰,世上其餘的人把它忘得更快。」
當城市毁了,熟識的建築物變得面目全非,某些記憶註定會被淡忘。

城市建築是人類留下最顯著的痕迹,也是人民與一個民族記憶的重要依據。故此,在民族或派系之間的衝突中,常摧毁些別具意義的建築,目的是出於抹煞記憶多於實際戰略需要,打擊的是人民心理。上世紀90年代,這類情況在南斯拉夫內戰期間不停上演,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下稱波黑)曾經被多個國家入侵統治,因而擁有濃厚的鄂圖曼、奧匈帝國以及社會主義南斯拉夫的歷史背景。一個種族多元國家在戰爭發生時,遭受針對社會共融、文化及歷史地標的襲擊相當常見,這都是為了抹走敵對民族的記憶。

男士從古橋躍下,是市內傳統,也是展示勇氣的表現。(Getty Images)

以跳橋聯繫的社區

波黑的人口主要由三大族群─波斯尼亞穆斯林(Bošnjak)、塞爾維亞族及克羅地亞族構成,各自聚居於國內不同地區,其中南部古城莫斯塔爾(Mostar)是前南斯拉夫以種族多元見稱的地方,也是最多種族通婚的城市,人口主要是波斯尼亞人及克族,塞族佔少數。鄂圖曼帝國在13世紀統治波黑時期建設了這座城,那裏有一道建於16世紀的鄂圖曼古橋(Old Bridge),Mostar這名字也是來自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中的「mostari」,意即橋的守護者。

古橋位於內雷特瓦河(Neretva)之上,河流也促使莫斯塔爾成為巴爾幹半島內陸連接亞得里亞海的貿易中心。這道市中心的古橋,是當地人流連見面的公共空間,是莫斯塔爾男女初次約會勝地,這裏還會舉辦始於1554年的盛夏跳橋比賽,青年會從24米高的橋上躍到河裏展示勇氣,也是他們獨有的「成年禮」。正如7月羸得今年第451屆冠軍的Lorens Listo所言:「跳橋是莫斯塔克的象徵。」Lorens不是個為了壯膽的少年,他早是一名跳水老手,年近40的他是一間燃料公司的總監,試過因跳水折斷手指傷了背,還有好友於去年因跳河喪命,但他依舊樂此不疲。

莫斯塔爾是南部黑塞哥維那區內的小城

古橋現在看似完好無缺,但在1992至1995年的波斯尼亞爭戰(南斯拉夫內戰其中一部分),摧毁了莫斯塔爾市內七成建築。初時克族與波斯尼亞人聯手對抗塞族,後來卻內閧起來,掀起另一階段戰爭。莫斯塔爾這個昔日和諧社區,自此不論政治上,還是人民心理上都被分為給穆斯林聚居的「東莫斯塔爾」,以及屬於克族的「西莫斯塔爾」,由內雷特瓦河分隔兩岸,昔日親友,頓時成了敵人。在1993年,克族軍隊的炮火更把這道屹立數百年的古橋炸毁,切斷兩個民族往後十年的聯繫,東西兩邊自成社區,學校、醫院、通訊網絡和電力公司都是各有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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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橋被柞毁後,兩邊城市的連繫也切斷了。(網上圖片)

一個城市 兩套歷史 三個族群

波斯尼亞建築師Arna Mackic在內戰時期還是小孩,當年隨着家人逃離戰火,戰後每年夏天都會返回薩拉熱窩(Sarajevo)及莫斯塔爾等城市考察。她形容,波斯尼亞戰爭的部分起因是針對建築物而生,攻擊看似無關痛癢的公共設施,如大學、博物館、藝術館、圖書館及廣場,目的是打擊敵對民族的心理,抹走他們塑造「集體身份」(collective identity)與歸屬感的實體依據。「建築深切地影響人們的感受,不論是意識或是潛意識中,人總對身邊的樓房、街道或廣場有所依戀。我們認為自己的城市會永遠都存在,並以為是理所當然。」Arna說,正因大多城市居民都擁有這種心態,當城市被摧毁時,人們所受的打擊相當沉重。

盛夏陽光照射下,內雷特瓦河顯得格外碧綠澄澈。Lorens第一次跳進河裏,並不是從古橋上,而是從一塊懸在山邊的跳板。那時是2000年,被炸毁的古橋還未修好,只懸起一道臨時木吊橋,市民還在旁搭了一塊跳板來一止技癢。古橋在2004年復建重開,還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兩邊社區再度連接起來,跳河傳統恢復了,三族都來參與,似是重拾和諧的象徵。不過這城仍處分裂狀態,克族孩子跟穆斯林孩子,到不同的學校學着不同的歷史;兩族各有代表的政黨,對如何舉行選舉仍有很大分歧,莫斯塔爾自2008年便沒舉行選舉。

波斯尼亞穆斯林聚居的社區裏可見清真寺林立。(Getty Images)

波斯尼亞族的Lorens擁有來自三個族群的朋友,他說自己是個莫斯塔爾人,即使在戰爭期間也沒離開這裏,對莫斯塔爾的鍾愛是外人難以理解的。然而他不滿城市的分裂現況,也不支持任何政黨。現時市政府充斥着各種問題,人民連投票的權利也沒有,政府裏的分歧也令生活上諸如交通等都事事受阻。

摧毁城市是種族滅絕的一環

前南斯拉夫塞爾維亞建築大師Bogdan Bogdanović,是令城市滅絕(Urbicide)這個概念流行起來的其中一人,對於莫斯塔爾古橋的遭遇,他便說過這番話:「這令我們不禁要問,我們是否理解一個城市不能逆轉地消失後所帶來的後果?若城市是一個不可超越的記憶載體,超越一個國家、一個族亡、一種語言所盛載的回憶。當城市消失了,後果會是怎樣?」

建築毁了,技術上而言要重建一個一模一樣的並不困難,但城市負載的記憶比我們所想的沉重,當城市受到大規模破壞,對於居民或民族的創傷是難以彌補,有人甚至認為城市滅絕是種族滅絕(genocide)的其中一環。

莫斯塔克古橋外貌如昔,可是意義不盡相同。城市的戰爭疤痕漸漸褪去,它的靈魂卻或許難以重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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